這個除夕夜,紀饒醉了。
被親戚好友灌了一通,平日裏紀饒絕不會這般不知節製地喝酒,而是在微醺之後挽著笑意婉拒所有遞到眼前的酒杯。
但不知為何,他今日有些放縱,隻想酩酊大醉,不醉不休。
離開紀府的時候,他的身子有些晃,走路微微傾斜,被接他的陳林一把摻住了。
“司令,您當心。”
耳邊模糊地傳來陳林關切的聲音,紀饒眯了眯眼,菲薄的唇彎起一抹溫和的笑,“陳林啊,今日除夕,你也盡早回家吧,我自己開車回去便可。”
陳林掃了一圈司令這醉醺醺的摸樣,連道都走不穩了,還能自己開車回去?
紀饒見他搖頭,便拉下臉,有些鬧小孩子脾氣一般,語氣卻是慣常的沉冷,“我說了,我自己開車回府就好。”
陳林無奈,卻看著司令不容置疑的樣子,明白多說無益,隻好點頭,將他扶上車後,道了聲喜就離開了。
“明年見,司令!”
紀饒本來有七分醉意,聽到這句話後握在方向盤的手顫抖了一下,醉意瞬間被吹散了小半。
明年見……
一年又一年,竟然已經過去這麼久了。
可她呢,明年是否能見到?紀饒被酒精染紅的臉上升起幾許癡笑,夾雜著幾分嘲諷。
這兩年多,有多少個夜晚,他看著空蕩蕩的房間一發呆就是一整晚,一根煙接一根地抽,煙蒂掉了一地,可腦海中的那抹縹緲的背影卻怎麼也揮之不去。
他有多想她,想的心肝劇痛,卻隻有他自己一人知道。
白天,他瞞天過海地風光無限,連陳林都不知道,他在每個深夜是怎樣翻來覆去無法入眠的。
或許是酒精上腦,腦海中的許多被埋葬的記憶又一幕幕湧出來……
陳林問他,是否要擴大搜查範圍。他拒絕了。
人都死了,怎麼可能找到?
那天跟她一同去年府的便衣警衛隔了一天回來後,竟然告訴他,夫人死了。
他不解,亦不信,瘋了似的攻下嶺西,幾度生死,也勢要拿下年柏,逼問阿絮的下落。
然而卻沒有找到年柏。
於是他隻能將目標轉移到年旭身上。而年旭直到自盡前,無論如何逼問,都聲稱南絮的的確確死了,亦不肯說出年柏的下落。
死了......多麼輕飄飄的字眼,可讓他怎麼接受?
他心中一直存著疑惑,阿絮平白無故地為什麼要去年府?她明知道年柏對南家人不懷好意。
後來,當南風在海上被年柏抓走的消息傳來,他才終於明白,阿絮為什麼會忽然去年府。
他當時就忍不住笑了出來,笑得眼淚都快要流出。
為了救南風,你竟不惜搭上你自己。
阿絮,你不僅不信我,你也終究……不愛我,你始終都隻愛南風。
可你怎麼會知道,在我快要死在北戎軍的猛攻之時,是千遍萬次地念你的名字,想你的笑顏,才支撐著我從死人堆裏活著回來。
然而當我凱旋之時,卻是你離我而去之時。那天慶功宴,我看著將士們都載歌載舞,圍著炭火眉飛色舞地幹杯,笑聲一片,而我聽著電話,隻覺得天旋地轉。
阿絮,你怎麼能就那樣一言不發地離開?你怎麼……忍心。
你不顧安危地去救南風的時候,可曾有一絲對我的留戀?
愛而不得,由愛生恨,不過如此。
他有多想她,便有多恨她。恨她的自私,恨她心裏始終沒有他。
這兩年,他命人將府裏有關她的東西全部擱置到倉庫裏,畫架、畫、書……他看著下人幾乎將一整個倉庫堆滿,才恍然發現,她已經完全浸透了他的生活。
昏黃的路燈下,黑色的軍車寂靜地停在馬路邊上,隱隱透著幾分悲愁孤獨。
陳林坐在馬路對麵的一輛車上,透過車窗,看到對麵車中的男子忽然伏下頭,將臉埋在臂彎裏,寬厚挺闊的肩膀微微顫抖著。
雖然司令命他離開,但他終究不放心司令的安全,隻能從紀府裏開出另一輛車跟著司令,不料看到了這樣的一幕。
陳林神情複雜,卻在此刻忽然意識到,司令從來沒有表麵上那樣雲淡風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