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分兩頭,卻說賈道士那日又白想過了一夜。到得天明,又著乜道去催取裁縫,不多時回覆道:“裁縫已喚到齋堂了。”道士慌忙跑到樓上,教婆子將這布出去,道:“不知合長合短,須幹娘自去看裁,就吩咐他如何樣做,我這村裏的裁縫,沒有高手,若隨他弄去,怕不中意。”婆子真個捧著兩匹布,隨著道士出去。一到齋堂,道士忙覆身轉來,跑到樓下,趁著媚兒獨自一個在那裏,便上前抱住,道:“賢妹,我留心多時了,乘此機會,快快救我性命則個。”媚兒道:“青天白日,羞人答答的,這怎使得!我娘就進來了。”道士道:“你娘處分裁縫,還有好一會。一刻千金,望賢妹作成做哥的罷,休要作難。”便偎著臉去做嘴,媚兒也把舌尖兒度去,叫道:“親哥,做妹子的也不是無情,怎奈不得方便,日間斷使不得。今晚下半夜,母親睡著,我悄悄下樓來,在這榻上與你相會,切莫失信。”道士便跪下去磕個頭道:“若得賢妹如此,此恩生死不忘。”
說猶未了,隻見老香公叫聲:“賈師父!前麵老媽媽問你討線哩。”道士慌忙答應,又叮囑媚兒道:“適才所言,賢妹是必休忘。”道士到自房取線去了。不提防乜道正在樓上擔淨桶,聽得賈道士的聲音,悄悄的伏在樓梯邊聽著,雖然兩個說話不甚分明,這個肉麻光景都已瞧在眼裏,料是有個私約了。專等道士出去,便走下樓來將媚兒雙手抱住道;“你與我師父有情我都知道了,不說破你,隻要拈個頭兒便罷,井亭上是我起手,少不得謝一謝媒人。”媚兒終是性靈心巧,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便道:“你放手,恐怕人來瞧見不好意思,包你有好處。”乜道真個放了手便道:“你怎生發付我去?”媚兒道:“恰才被你家師父纏不過了,教他夜間開著房門,我到半夜到房裏去。你今夜等師父進房去了,悄地先到樓下榻上睡著,我下樓時先與你勾帳,才到他房中去,卻不好。”乜道也磕個頭道:“小娘子果然如此,便是救度生命了。”說罷乜道出去了。媚兒暗笑道:機關泄漏大家不成了,且耍他一耍,教他今夜裏一場沒趣。
卻說婆子吩咐裁縫了當,喚瘸子到樓下,囑咐他道:“你在此間須要學好,我與你妹子明早定是行了。若有些好處,便來挈帶來,休隻貪圖酒食,討人厭賤,下次做娘的到此處也沒光彩。”當日道士又來陪吃晚飯,兩個裁縫趕完衣服了,送了進來。道士又向婆子道:“幹娘明日準行了,也不須十分早起,用些早飯了去。”婆子道:“多感厚意,來朝總謝。”
道士有了媚兒的私約,十分快活,回到房中暖起一壺好酒,自家吃得三分醉意,且坐在醉翁床上打個盹,養些精神到下半夜去行事,卻說乜道收拾完了,捉個空先踅在天井裏芭蕉樹下蹲倒。窺見道士房門已閉,娘女兩個也上樓去了,便悄悄地走在榻下眠著,隻等樓上的消息,等了半個時辰不覺睡去。這裏道士打了一回盹,不知早晚,隻恐失了期約,急急的將雙手抬著著房門輕輕扯開,做個鶴步空庭,一腳一腳的趕步兒走去。到得榻邊將手向榻上摸時,知有個人在榻上睡倒,心裏想道:“這冤家果然有情,已先在此等了。慌忙脫了鞋兒,倒身做一頭睡去。那乜道被他驚醒,也隻想道這小娘子不失信,果然來了。兩個並不說話,抱著先做了個甜嘴,隻聽得道士低位問道:“你是那個?”乜道已認得是道士聲音,便應道:“師父是我。”道士也認得是乜道了,他如何也在這裏,一定這賊精曉得了些風聲,在此打斷我的好事。於是各自不好意思起來,各自去睡了。這道士分明做了一個魘夢,自己也不信有這事。那時到放下了心腸,一覺睡去。看看天曉,眾人多起身了,道士看看乜道隻管笑,乜道看著道士也隻管笑。那小狐精看著道士和乜道也隻管笑。正是:今日相逢無一語,想來都是會中人。
那道士雖然夜來失望,還想他西嶽進香轉回,尚有相會之日,這個相思擔兒便不肯拋下。當時叫乜道安排酒飯,陪他娘兒吃了。婆子把新做的兩件衫與媚兒各穿了一件,收拾起程。又囑咐瘸子幾句,教他耐心。瘸子答應道:“我都曉得。”道士和瘸子送出廟門,婆子又殷勤稱謝。道士道:“幹娘轉來是必到我廟裏來看看小哥。孩兒明日便寄信到淨真庵姑娘那裏去,倘或發心修行時節,無如那裏清淨。”又對媚兒說道:“賢妹保重,相見有日。”不覺兩眼墮淚,險些兒哭將出來,怕人知覺,便掩著眼急急裏跑進去了。媚兒心裏也自慘然。看官牢記話頭,這左黜自在劍門山下關王廟裏做道士。
再說娘兒兩個離了廟中,望劍閣而進。此時沒有瘸子帶腳,行得較快,一路無話,看看永興地方相近,天色已晚,遠遠望見前麵有個林子,約去有十裏之程。婆子道:“媚兒,趕到這樹林裏麵歇宿,此去西嶽不遠了。”娘兒兩個行不多幾步,忽然對麵起一陣大黑風刮得人睜眼不開,立腳不住,那風好狠。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