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閉東莊楊春點金 築法壇聖姑煉法(1 / 3)

古洞天書不記年,誰將半壁向人傳。

一從辨出雷文字,修煉成時擬上仙。

話說賈道士留著瘸子,指望掛住那老婆子一條心腸,是與媚兒重會的大關目。不知什麼緣故忽然而去,心下又惱又疼,神魂散亂,就做出這個癡夢來。醒後短歎長籲,酸楚了一夜。次日問起瘸子衣服被窩都在,還道他不曾遠去,叫人四下訪問。有人說他在劍門山下雇了牲口,一個遠方漢子,隨著他去了。從此又著了一急,病勢轉添,夜夜夢見這小妖精來纏他。泄了幾遍,成了滑精的病。日裏三不知忽然火動,下邊就流出來了。以後合著眼便看見媚兒,看看骨瘦如柴,自知不濟,歎道:“媚兒,我與你嗬!今生不作吹簫伴,後世當為結發親。”對了乜道和小鬎鬁說的,都是永訣的淒涼話兒。老道士從來不出房的,也來看了他幾次。病勢已是九分九厘的地位,少不得預辦後事。延至交春,油幹火盡,嗚呼哀哉,剛剛二十七歲,正是貪花不滿三十。昔人有闕小詞,名“清江引”,說得正好:

百般病兒都可解,切莫把相思害。驀地痛鑽心,整日魂不在,到鳴呼才省得冤孽債。

這癡道士臨死,還一心牢掛著小妖精,為此一片精靈不散。那一世媚兒托生胡家,叫做永兒,道士托生焦家,叫做憨哥。雖然不得到老齊眉,也算做少年結發,在姻緣簿上,勾除宿賬。此是後話不提。

再說瘸子和楊興趕路,饑餐渴飲,夜住曉行。不一日來到華陰縣裏。先在楊巡檢門首經過,楊興與瘸子進宅報與家主知道,楊春慌忙出來相見。敘寒溫中,也說幾句爐火的話兒探他。不料瘸子全然不曉,隻把雙眼來睜,一言不答。楊春隻疑他不肯輕易講論,也不窮究。獻茶後,就叫楊興送瘸子到西園與聖姑姑相會。瘸子進得園門,先會見了蛋子和尚,心下想道:“我母親好沒正經,如何招個野僧同住。難道許多年紀,到要和尚起來?”一到淨室見了婆子,便問道:“妹子媚兒怎麼不在一處住?前邊那野和尚又是何人?”婆子道:“一言難盡!”先說林中躲風,夢見則天娘娘,如此如此,醒來就失了媚兒。後來遇著蛋子和尚,正應了夢中遇蛋而明之語。“他帶得有天書,隻我識得,乃是九天秘法。若修煉時,須得千金之費。我隻推要建普賢祖師佛院,小兒左黜能點化黃白。借這話兒,誘出他些財物來,就乘機接你到此,同行修煉。卻不是好!”瘸子笑道:“怪得楊巡檢一見麵,便說什麼爐火,好是我不答應,不然,卻不露出馬腳來麼!”

正說閑話間,楊巡檢來拜瘸師。送上新衣一套,鋪蓋一副。就約母子二人,明日同往東莊看屋看地。婆子道:“要買辦些藥料及出入奔走,少不得托我家蛋子兄弟。若用別個,恐怕口嘴不穩。明日也要他走一遭。”楊春答應去了。不多時,眾人送晚飯來,擺下一桌素菜。瘸子私對婆子說道:“娘,怎的弄得些葷酒兒來吃便好。”婆子道:“有名的楊老佛家,葷酒不聞的。你休得慣了嘴,到明日修煉時,整年的不許動葷哩!”瘸子呆了,把舌頭一伸。當夜無話。

次日早飯後,楊巡檢吩咐差一乘小轎、兩匹馬,去西園迎接他三位。自己先到東莊相候。婆子乘轎在前,一僧一道騎馬在後。管家引著,飛奔東莊上來。一路看時,果然好個去處。但見:

田連阡陌,樹滿邱陵。田連阡陌,零星住下莊家。樹滿邱陵,整隊行來樵子。山坳中,寬寬一片空閑田地,曾為比丘尼道場。高阜處,大大一圈精致莊屋,已非郭令公故業。倘建佛庵道院,盡叫千門萬戶,怕做不下鳥革翬飛。若作鬼窟神壇,便住半載一年,真個不聞雞鳴犬吠。最喜主人能好客,深林飛鳥任安棲。

婆子見楊巡檢先忙謝道:“老檀越如此信心,都是夙因所致。”楊春道:“來路上曾看這一片當地麼?”婆子道:“已看見過,十分稱意了。這貴莊外麵,也好個形勢。隻不知裏麵房屋何如?”楊春道:“就同往一看!”便引著眾人,彎彎曲曲,各處走了一遍。原來雖說莊房,卻造得甚有體製。牆門裏麵一片大空場,是堆積柴穀之所。兩旁設下倉庫,中間三間大敞廳,左右幫幾間雜屋。那左屋就是管莊的居住,廳後開個大大的魚池,以防火燭。右邊望去,都是亭台花木之類。三株古柏橫斜半朽,用個朱紅木架兒扶著。左邊一帶回廊,回廊盡處,另有個角門。進了角門,又是三間半屋。裏頭書室樓房,藥爐茶灶,無不具備。楊巡檢每年收租算賬,也到此十日半月價住。所以收拾得整齊。若閉上角門時,分明別是一座宅院。楊春道:“這幾間敝房,可將就作寓否?”婆子道:“何消這般精室,罪過罪過!”又道:“隻今晚就在此住下罷!一動不如一靜。隻是所借母銀,望乞作速留意。”楊春道:“三日內便湊集送到。三位日用供給,就在這小莊支用。隻怕炊爨時,還要用個小廝。”婆子道:“更不消得!”楊巡檢臨別,喚管莊的老王來吩咐:一應供給,要你支持,須是周備,每月隻開賬來看便了。又教將敞廳後麵兩壁關斷,貼下封皮。若送供給時,就從老王家裏穿出回廊去,不許別人走動。又將角門裏麵鎖鑰付與聖姑,任意開關。於是帶了幾個莊客,去西園取三位的行李。婆子住下這房子,稱心滿意了。少停,園公同幾個莊客,將行李送到。蛋子和尚的包裹有天書在內,行坐不離,已帶在身邊。隻有鋪陳棍棒,在耳房中,也一齊取來了。日沒時,婆子叫蛋子和尚將側門鎖斷,三口兒做一處商議。蛋子和尚遊方熟脫,一應買辦合用東西,俱是他奔走。左黜腿不方便,專管看守法壇,燒香點燭,及煨煮三餐茶飯。婆子專主教導他們畫符念咒,按時修煉。預充分派已完。其柴米之類,老王處每月總支,免得日日纏擾。

第二日清早,楊奶奶差掌房的老嬤嬤抬個小轎兒到東莊特看聖姑姑,敲門進來道:“奶奶聞知法眷同住,怕不方便,不好自來看。叫老身多多致意!”婆子道:“足感奶奶掛念!”老嬤嬤看著瘸子笑道:“此位便是令郎瘸法師麼?聖姑姑與普賢菩薩恁般識熟,何不央菩薩吩咐天醫醫好了這隻腿?”婆子道:“一人一相,不可更改。譬如觀世音千手千眼,何曾嫌多減卻幾個。彌勒祖師一個大肚子,垂到膝下,何曾道不方便吃藥消他。”老嬤嬤:“聖姑姑說的是。”又道:“轎子裏有隻小官箱,相煩蛋師去取。”蛋子和尚取進來,放在桌上。是個描金箱兒,鎖上一把白銅小鎖。老嬤嬤張神捉鬼的道:“老身有句私房話兒,叫兩位師父權且閃開!”袖裏摸出條豬肝紅的舊汗巾來,角上縛個小鑰匙兒,將鎖開了。箱內取出幾包東西,做一堆兒放著。道:“這銀子共是二百兩。是奶奶的私房,叫老身送與聖姑姑聊助雜費。別的麵前莫說。”婆子稱謝,收在一個抽屜桌兒裏頭。老嬤嬤又叮嚀道:“放在謹慎去處才好!”婆子道:“不妨事。”老嬤嬤道:“老身是恁般小心的,莫怪多講。”又道:“今後聖姑姑見普賢菩薩時,也替老身寄個名兒。老身是孫氏,奉過二十多年齋了!”婆子道:“當得!當得!”老嬤嬤道:“老身隻為死了老公,兒女又不孝順,所以孤身傍在奶奶身邊度日。那一世隻求個好兒好女足矣!”說罷,依舊將空箱鎖上。婆子喚瘸兒拿著送他出門,上轎去了。瘸子鎖了角門進來,已自曉得奶奶送得有銀子,便熱鬧鬧的要買東買西。婆子道:“奶奶瞞著人送來的,且慢些動彈。等楊巡檢送到,看多看少,再作區處。”有詩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