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多少饑寒者,何不分些救命錢。
自此,善王太尉一家,人人都稱讚聖僧彈子和尚,把彈子和尚一個名頭,霎時傳播京師,並不知有舊名蛋子二字。
當日無事,次日是上值日期。太尉早起梳洗,廳下隻應人從跟隨,直到內前下入來。太尉當日卻來得早些個,往外待班閣子前過,遇著一官人相揖。這官人正是開封府包待製。這包待製自從治了開封府,那一府百姓無不喜歡。因見他:
平生正直,稟性賢明。常懷忠孝之心,每存慈仁之念。戶口增,田野辟,黎民頌德滿街衢;詞訟減,盜賊潛,父老謳歌喧市井。攀轅截蹬,名標青史播千年;勒石鐫碑,聲振黃堂傳萬古。果然是慷慨文章欺李杜,賢良方正勝龔黃。
當日包待製伺候早朝,見了太尉請少坐。太尉是個正直的人,待製是個清廉的官,彼此耳內各聞清德。雖然太尉是個中貴人,心裏喜歡這包待製,包待製亦喜歡這王太尉。兩個在閣子裏坐下。太尉道:“凡為人在世,善惡皆有報應。”包待製道:“包某受職亦如,包某在開封府時,斷了多少公事,那犯事的人,必待斷治,方能改過遷善。比如太尉平常好善,不知有什報應?”王太尉道:“且不說別事,如王某昨日在後花園亭子上賞玩。從空打下一個彈,彈子內爆出一個聖僧來,口稱是五台山文殊院化主,問某求齋。某齋了他,又問某化三千貫銅錢。不使一個人搬去,把經一卷空中打一撒,化成一座金橋。叫下五台山行者、火工、人夫,無片時,都搬了去。和尚也上金橋去了。凡間豈無諸佛羅漢!王某一世齋僧供佛,果然有此感應。”包待製道:“難得難得。”雖然是恁般順口答應,口中不道,心下思量:這件事又作怪,世上那有此理?漸漸天已曉,文武俱入內,朝罷,百官各自去了。
包待製回府,不來打斷公事,問當日聽差,應捕人役是誰,隻見階下一人唱喏,卻是緝捕使臣溫殿直。包待製道:“今日早期間在待班閣子裏坐,見善王太尉說,昨日他在後花園亭子上飲酒。外麵打一個彈子入來,彈子裏爆出一個和尚,口稱是五台山文殊院募緣僧。抄化他三千貫銅錢去了。那太尉道他是聖僧羅漢。我想他既是聖僧羅漢,要錢何用。據我見識,必是妖憎。見今鄭州知州被妖人張鸞、卜吉所殺,出榜捉拿,至今未獲。怎麼京城禁地,容得這般妖人。”指著溫殿直道:“你即今就要捉這妖僧赴廳見我。”
溫殿直隻得應諾,領了台旨,出府門,由甘泉坊逕入使臣房,來於廳上坐下。兩邊擺著做公的眾人,見溫殿直眉頭不展,麵帶憂容,低著頭不則聲。內有一個做公的,當時溫殿直最喜他。其人姓冉名貴,叫做冉士宿。一隻眼常閉,天下世間上人做不得的事,他便做得。與溫殿直捉了許多疑難公事,因此溫殿直喜他。
當時冉貴向前道:“長官不知有什事,恁地煩惱?”溫殿直道:“冉大!說起來叫你也煩惱。卻才太尹叫我上廳去說,早朝時白鐵班善王太尉說道:昨日在後花園亭子上飲酒,見外麵打一個彈子入來,爆出一個和尚,問善王太尉布施了三千貫銅錢去,善王太尉說他是聖僧羅漢。太尹道:他既是聖僧羅漢,如何要錢,必然是個妖僧,限我今日要捉這個和尚。我想他既有恁般好本事,定然有個藏身之所。他覓了三千貫銅錢,自往他州外府受用去了,叫我那裏去捉他。包太尹又不比別的官員,且是難伏事,隻得應承了出來,終不成和尚自家來出首。沒計奈何,因此煩惱。”冉貴道:“這件事何難,如今吩咐許多做公的,各自用心分路去,繞京城二十八門去捉。若是遲了,隻怕他分散去了。”溫殿直道:“說得有理,你年紀大,終是有見識。”看著做公的道:“你們分頭去幹辦,各要用心。”眾人應允去了。
溫殿直自帶著冉貴,和兩個了得的心腹人,也出使臣房。離了甘泉坊,奔東京而來。殿直用暖帽遮了臉,冉貴扮做當值的模樣,眼也不閉,看那來往的人,茶坊酒鋪內略有些可疑的人,即使去捱查訊問。溫殿直對冉貴說道:“他投東洋大海中去,那裏去尋?”冉貴道:“觀察不要輸了誌氣,走到晚,卻又理會。”兩個走到相國寺前,隻見靠牆邊簇擁著一夥人在那裏。冉貴道:“觀察少待,等我去看一看。”拈起腳來,人叢裏見一二百人中,圍著一個人,頭上裹頂頭巾,戴一朵羅帛做的牡丹花,腦後盆大一對金環。拽著半衣,係著繡裹肚,著一雙多耳麻鞋,露出一身錦片也似文字。後麵插一條銀槍,豎幾麵落旗兒,放一對金漆竹籠。卻是一個行法的,引著這一叢人在那裏看。
原來這個人在京有名,叫做杜七聖。那杜七聖拱著手道:“我是東京人氏,這裏是諸路軍州官員客旅往來去處。有認得杜七聖的,有認不得杜七聖的。不識也聞名。年年上朝東嶽,與人賭賽,隻是奪頭籌。”有人問道:“杜七聖,你有什本事?”他道:“兩輪日月,一合乾坤。天之上,地之下,除了我師父,不曾撞見一個對手與我鬥這家法。”回頭叫聲:“壽壽我兒,你出來!”那小廝剝脫了上截衣服,玉碾也似白肉。那夥人喝聲采道:“好個孩兒!”杜七聖道:“我在東京上上下下,有幾個一年。也有曾見的,也有不曾見的。我這家法術,是祖師留下煏火燉油,熱鍋煆碗,喚做續頭法。把我孩兒臥在凳上,用刀割下頭來,把這布袱來蓋了,依先接上這孩兒的頭來。眾位看官在此,先叫我賣了這一百道符,然後施逞自家法術。我這符,隻要五個錢賣這一道。”打起鑼兒來。那看的人,時刻間擁擠不開。約有二三百人,隻賣得四七道符。杜七聖焦燥,不賣得符,看著一夥人,道:“莫不眾位看官中有會事的,敢下場來鬥法麼?”問了三聲,又問三聲,沒人下來。杜七聖道:“我這家法術教孩兒臥在板凳上,作了法,念了咒語,卻像睡著一般。”正要施逞法術解數,卻恨人叢中一個和尚會得這家法術。因見他出了大言,被和尚先念了咒,道聲“疾!”把孩兒的魂魄先收了,安在衣裳袖裏。看見對門有一家麵店,和尚道:“我正肚饑,且去吃碗麵來,卻還他兒子的魂魄未遲。”和尚走入麵店樓上,靠著街窗,看著杜七聖坐了。過賣的來,放下筷子,鋪下小菜,問了麵,自下去了。和尚把孩兒的魂魄取出來,用碟兒蓋了,安在桌子上,一邊自等麵吃。有詩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