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人都會自愛。自愛太甚了卻可能成了自憐或竟是自卑,於是就不免會來那麼點兒就常情而言純屬沒道理的心理障礙。有的人見個小貓一跳老遠,尖聲失態;有的人見人交頭接耳就怒發衝冠,尋思著是在截他脊梁;還有人整潔成癖。你在他而前撣一撣一煙灰,他起碼將桌子抹上三遍……坦率說,我也不能幸免,且毛病還不少。最常犯的是許多人的通病,如怕坐飛機,怕上大場麵講話,怕和大領導一桌吃飯,一做醫療檢查就怦怦心跳……這倒罷了,怪的是我還有一個可能僅屬自己的“專利”:怕理發。
怕理發對孩子而言其實是很正常的共性。一是懶,二是還沒有覺出講究儀容之必要,三是老那麼耷拉著腦袋任人宰割,不自由不舒服不說,心底裏難免有一種被侵犯的本能抵觸。我則不然,恐怕恰恰因為孩提時沒那個上理發店的福份,總是由父親在家用推子推個“馬桶蓋”,大起來就難以適應那環境的緣故(這或許也是我厭惡理發的一個內因,每理一次發總不免為同學嘲笑幾天,而頭發剛長好些則又要重受這份羞辱),總之我年已半百了,每進一次理發店不比上刑場,起碼也仿佛去受審,渾身毛剌剌。從那塊總是粘著碎發茬、總是散發著某種不愉快氣息、總是勒得過緊的大白布勒上頸子時起,我的呼吸就開始不暢,隔不了三分鍾就得來一次深呼吸,無數次地產生扯下那塊臭布逃之夭夭的衝動。偏偏在實踐中我還幾乎沒碰上一個手腳不重的理發師。勒緊的圍裙使你隻能抻直腦袋,閃著寒光的剃刀往往刮得你腮幫上火燒火燎。幸運的是臉上拉出口子的機率並不很高。不過反過來說,碰上我這號主顧,理發師也夠納悶的,屁股下坐著個剌蝟般老在那動來動去不說,問他要什麼發型,總是說隨便,快點就行;要不要洗頭,不要。要不要吹風,不要;要不要焗焗油,嗯!一一我簡直忘了自己還在那老兄的刀口下,一個勁晃腦袋。就這樣還嫌活受罪呢,再讓你弄把刷子在頭上抹來抹去,還烤上老半天,我不得背過氣去啊?
這麼說當然誇張了些。但實在說,我這頭跟了我也夠委屈的,這輩子從沒嚐過一次吹風打臘的滋味,更別說什麼焗油染發了。說起這染發,也難怪人家理發師個個要打我主意。白發蒼蒼多少年,40來歲時就有人在公交車上給我讓座了。所以認識我的包括家人都不知勸多少回了,我總以染發劑有害之類理由一笑應之。其實我未嚐不想讓自己看起來還有那麼點兒青春氣息,隻是一想起腦袋要被人多擺弄老半天,心裏就發怵。當然,也還有另外層原因,總覺得這對我沒太大必要。還是等日後有福份當個廳長、局長什麼的,需要顯得年輕而光鮮點時,再硬硬頭皮去染發吧。說到這我不禁自個兒也暗暗納起悶來,你說這人的心理有時候是不是真夠怪的?有道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可我呢,不怕老,不怕醜,不怕白發蒼蒼不夠美,獨怕多數人趨之若騖的“美容”和“美發”!說真的,這也是我寫下這點看上去沒什麼意思的文字的根本用意。我相信現在多數人都懂得人心時常怪異莫測,卻未必知道它為什麼會千奇百怪。說真的我也不甚清楚。但是我願意坦陳我的一些(當然還遠夠不上隱秘級的)怪心理、及由此而致的怪癖性。誠如我開頭所說的,心理障礙甚至心理疾患雖然表現得千奇百怪,各有特色,其最深層的源由卻應是大致相同的。改變它或許是困難的,有時可能也是不那麼必要的。但僅僅了解它是一種極富共性的普通現象這一點,據說也有助於緩解它的負麵影響。所以,我願意讓你知道我的體驗。或許會使你得著些許安慰。而有機會的話,何妨也聽聽你的體驗和感受?要知道,能如我這般“傾訴”一番,據說也有利於調適我們的“狀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