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後,得友人邀,逛了趟丹陽延陵。延陵有季子廟,說是三月初六是當地一年一度的廟會,有趣得很。而現實總愛和人的期待開點兒玩笑,到了卻發現,所謂廟會,熱鬧倒熱鬧,內涵全非想象中那回事。基本就是個臨時性的大集市。街兩邊各式貨物碼得山高,無非是些常見的日用品和大紅大紫的廉價衣物。洶洶人潮中,除開燒香許願做買賣的,多為像我一樣湊熱鬧的。至於祭祀、巡遊或唱戲賣藝之類“文化”,至少我在時沒見到。就是見到也不會帶給我太多樂趣。畢竟時代、環境大不同了。如同今天的相聲,如不徹底革新,老拿些傳統段子說事,恐怕隻能越益式微。許多人疾呼弘揚傳統文化甚至還恢複私塾,依我看也隻能是強按牛頭飲水。不同時代自有不同的文化內涵或娛樂方式,你怎能要求一個使慣電腦或癡迷電玩的青年人還去對三字經或老思維相聲感覺興趣?所以文化的發展順其自然也罷。何況,我們眼裏的傳統其實從來都是隨社會曆史之嬗而變的,其中到底有多少玩意是打三皇五帝那兒沿襲到今的?恐怕找不出幾件的。
不過,風俗這東西倒是長壽得很。比如在當地,哪兒逢廟會就習慣由靠近的幾個村子上的人家作東,呼朋引類,大聚一場的風俗就依然循例。友人家村子距延陵不足一公裏,那天就開了三桌。而我在村裏閑逛,發現人家的空地幾乎都被四鄉八村湧來的摩托、電瓶車和小汽車擠爆了。到了中午,差不多家家都“開軒麵場圃,把酒話桑麻”。這讓我頗覺有趣,也真切感受到了孟浩然詩的傳神。鄉裏人吃飯,的確都喜歡門戶大敞,直麵場圃。隻不過,孟老夫子料不到的是,如今鄉人酒席上,談論的幾無桑麻,而是股票、CPI、用工荒甚至希拉裏與奧巴馬的同床異夢。這恐怕又和時代變遷有關。新的生活方式給傳統文化形式注入了新的內涵與期待。如今的鄉人尤其青年男女,有多少還純粹在村裏窩著呢?而廟會依然保有生命力的深層原因,恐怕就在它也如春節一般,又一次讓越益清寂的村莊聚攏人氣,讓空巢家庭多一個團聚的理由。這倒不無新意,又何嚐不是一種與時俱進的新型文化呢?我一桌上就有在印刷廠搞經營和在外包工、做漆匠和開洗染店的各色人等。所以他們的談吐常常也文化得很。雖然也會露出些諸如:人民幣升值和次貸危機說明老美以後要看中國臉色了;大陸要拿下台灣小菜一碟,小鷹號敢動武,我們一個激光就把它斬兩截之類高論,聽著倒也別有一趣。
不過最有趣的,還是軒外那滿目黃綠的田野,那水一般漾滿胸臆的菜花香息。忍不住溜開去,在比酒更醇的熏風裏遛噠。阡陌上菜花炫目、麥浪翻綠、蠶豆花滿眼嫵媚而靜悄悄諳無人跡。隻有蜜蜂在快樂地哼哼,魚兒在卟卟唼喋。唉!這世上最迷人的“文化”,惟有大自然嗬!而真正亙古不變的,也惟有自然法則了。到了春天就全心開花,到了秋季就努力結果;孔老夫吃的,咱們還在吃著。所以,無論你如何說道,一切人為的東西,哪怕都貴為文化,焉能跟自然媲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