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我尷尬地笑,悄悄往一邊挪,生怕她們發起怒來把我撕碎。
不知道為什麼,讚美的話、討好的話我一句都說不出來。我發現自己突然喪失了語言能力。
“枉費我知道你死訊的時候難過得哭了,還給你作了一首悼亡詩!你根本不懂我的悲傷!”韓子衿憤怒地說。
“是嗎,你寫的什麼,可以念給我聽嗎?”我忙問。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突然一暖。
“你永遠不會懂的。”
我又往旁邊挪,低三下四地說:“各位姐姐,我當時喝了酒,喝酒以後會亂說話你們都知道,你們大人有大量別和我計較好不好?”
“顧盼盼,請問你能離我遠一點嗎?你都要坐到我大腿上了。”
就在我欲哭無淚的時候,薛林溪突然說,而我此時才醒悟我隻顧著往一邊挪,都要坐到他身上了。我的臉一紅,急忙往相反的方向挪了挪,然後摸到了包裏的什麼東西。我打開一看,是前幾天逛街時買的棒棒糖,急忙拿了出來。王希嘲諷道:“你該不會想拿這個收買我們吧,也太低級了!”
“李媛媛,對不起,你能原諒我嗎?”
我把棒棒糖遞給李媛媛,終於說出了第一句“對不起”。所有人都不屑地看著我,而李媛媛接過棒棒糖,不假思索地對我咧嘴一笑:“沒關係,我原諒你了。”
然後,全場寂靜了。
“頭好痛……”
“李媛媛!你能不能有點出息!”
韓子衿用手捂著額頭,而王希都要跳起來了。李媛媛眨巴著眼睛:“誰都有犯錯的時候,顧盼盼都道歉了,我當然要說‘沒關係’了。大家都是好姐妹,沒必要計較這些的。”
“李媛媛,謝謝。”我感激到了極點。
那麼多同事中,其實我最看不起的就是李媛媛,就因為她長得胖。我覺得這樣沒有自製力的女人一輩子嫁不出去,是徹頭徹尾的失敗者。我沒想到在我說了那麼惡毒的話之後,她會這樣輕易原諒我。她的心,比我的尖酸惡毒要美麗百倍、千倍。
我突然真正感覺到了羞恥。
就在這時,前台小姐終於召喚我們進去。她說:“汪總約你們在會議室見。”
我們相視一眼,走了進去。
2
我們走進了擺放著昂貴的紅木桌、牆上掛著畢加索盜版畫的會議室,看到了正在悠然曬太陽、喝咖啡的汪總。薛林溪上前一步,說:“汪總您好,我是和您聯係的薛林溪,這四位都是我們的策劃專員。這件事是顧盼盼的失職,她已經認識到了錯誤,今天是特地來向您道歉的。您有什麼想法,可以和我們的策劃專員說,我們一定盡力完成。”
“誰是顧盼盼?”汪總問。
我剛想鼓足勇氣往前走一步,沒想到大家集體後退一步,我就這樣成為最顯眼的所在。我硬著頭皮站到了汪總麵前,說:“我就是。汪總……對不起。”
這一次,“對不起”沒有發揮魔力。她似笑非笑:“你把臉圍起來是為了什麼?你是沒臉見人呢還是沒臉見人呢?”
我低三下四地說:“我出了疹子。”
“騙誰呢!”
汪總說著,一把揪下了我的圍巾,然後愣住了。我沒想到她的動作居然那麼快,更沒想到自己就這樣被看了個正著,真是羞愧欲死。他們用看珍禽異獸的眼神看著我,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一定是沒看過長著眼睛的活雞蛋吧!這群庸俗的人類!
“你把臉弄成這樣是為了讓我不要起訴你吧!我告訴你,用苦肉計是沒用的,你的眉毛挽回不了我的損失--嗬,你把頭發剃光我倒還能考慮下。”
在最初的震驚過去後,汪總陰狠地說,而大家都愣了。我摸摸自己雜亂的頭發,並沒說什麼,然後她冷笑道:“顧小姐,我重複一遍,隻要你把頭發剃了我就考慮不起訴你,單子繼續給你們做,不然你們現在就走吧。”
“為什麼?”我呆呆地問。
有錢人都是心理變態嗎!
“因為你當眾讓我出醜!顧盼盼,我沒那多時間和你們這些人廢話,到底願不願意隻要一句話。別忘了,我可是你們的大客戶,我和其他地產公司都有良好的關係。得罪我的話,你們公司可就辦不下去了。我給你十分鍾的考慮時間。”
我心中開始天人交戰。
要是以前的話,我可能拿起她桌上的咖啡就往她臉上潑,但現在不行--我闖下的禍,後果應該由我來承擔。其實,我本來就不算好看,剃光頭也沒什麼,還顯得我特立獨行呢。現在的生活水平那麼高,我至少能省幾個月的洗發水,還能和大家說我改過自新削發明誌,真是一舉數得。
不管怎麼樣,這一次我不會再逃避,因為我不想讓薛林溪看不起。
我想著,看見桌子上有一把裁紙刀,順手就抓了起來。我拿著刀想削發明誌,但大家都開始尖叫,汪總不住後退,薛林溪也衝上前想要搶我的刀。汪總捂住胸口:“快把刀放下,一切都好說!你再不放下我就要報警了!”
報警……我不能讓她報警!
我看著桌上的電話機,第一反應就是把電話機掃到地上,動作一氣嗬成。我不懂我剪個頭發而已,大家為什麼都會那麼大反應。連韓子衿都要哭出來了:“顧盼盼,你別想不開啊,你還是如花的年紀,真打算在牢獄中度過你的下半生嗎?”
這時,薛林溪一把搶過我手裏的剪紙刀。他麵色不快,衝我怒吼:“你在做什麼?你又發什麼瘋?”
“把刀給我。”我伸手,“快給我!”
“顧盼盼,你到底在想什麼!”
“我把頭發剃光了單子就不會跑,這是她答應我的。是吧,汪總!”
我說著,用力瞪汪總。我不明白一向視客戶為親生爹媽的薛林溪為什麼會阻止我剪頭發,拚了命地去搶那刀,而且他個子高,我怎麼也夠不到。我氣得真想踹他,薛林溪一把抓住我的手:“鬧夠沒有,不要發神經!”
“我哪裏是在發神經,我這是在爭取客戶!這不是你希望看到的嗎!”
“理智點,顧盼盼!”
“我很理智,不信你問我1+1等於幾,我絕對能答出來!你放開我,我都剪了頭發了,你不會讓我白剪吧!”
我是那麼憎恨阻止我剪頭發的薛林溪,拚命搶刀,那刀不斷在空中劃過,眾人尖叫不已。就在我們爭奪得正起勁兒的時候,隻聽到一聲怒吼:“都住手!我會看你們的策劃案的!”
我和薛林溪的手都停在了半空。
“真的嗎?”我立馬問。
“真的!你們把刀放下!還有,把地上收拾幹淨!下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希望你能畫好眉毛!”
我已經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準備,而汪總莫名其妙地繼續把單子給我們做,我簡直懷疑自己剛才聽錯了。我第一反應就去看薛林溪,而薛林溪已經收回了手,披著溫文爾雅的外衣矜持點頭:“多謝汪總。”
“你們快走,有事情我會讓我的助理和你們聯係的。”汪總捂著頭說。
“那我們告辭了。”
薛林溪對汪總輕輕點頭,帶領我們離開,而我直到離開大樓,還覺得方才的一切就好像一場夢。我摸摸自己缺了一塊的頭發,呆呆地問:“就這樣完了?我還要剃光頭嗎?”
“顧盼盼,你真的是女人嗎?怎麼能毫不猶豫地做出那樣的事情?”
王希摸摸她的頭發,搖頭看著我,大家也都靜靜等著我的回答。我知道自己剛才就好像瘋子,可我既然下定決心要挽回錯誤,就不惜用任何手段。大家都看著我,我隻好尷尬地咳嗽一聲,抓抓頭說:“她肯定覺得我舍不得我的頭發才會那樣說的,而我偏要剪。這下好了,她被我折服了吧,哈哈。”
“人家是怕你發瘋傷了她,精神病患者是不負法律責任的。”薛林溪嘲諷地說。
“管她是為了什麼呢,反正我們成功了,不是嗎?”
我不去理會薛林溪的毒舌,得意笑著,真想分出一個身體來拍自己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顧盼盼你太厲害了。”王希白了我一眼:“剛才真是嚇死我了!我真以為你氣急敗壞地想殺了那女人呢。”
“我怎麼會殺人啊,我隻是想剪頭發罷了,你們真以為我要殺人啊?”
王希和韓子衿一起點頭。
“唉,你們太不了解我了。”我悲傷地說。
“當然不了解了。我也想不到你會這樣看我,還當眾說我壞話。看來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天涯海角,而是你和我的心。”韓子衿說。
“姐姐,咱不提這事兒了成嗎?”我求饒,“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求求你們就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吧!”
“你的眉毛是怎麼回事,你真‘削眉明誌’了?”
“嗬嗬,這個說來話就長了……”
“說啊,我愛聽--你倒黴的事兒大家都愛聽。”
可能是被我感動的關係,王希和韓子衿不再擺臉色給我看,而是紆尊降貴地和我說話。我覥著臉賠小心,問她們肯不肯和我一起吃晚飯,而她們矜持地答應了。我看著薛林溪,言不由衷地說:“薛總,要不一起去?”
“我不去了。你滿臉都寫著‘你這孫子敢去我就和你拚了’。”
“薛總,你說髒話!”李媛媛大叫。
“不是我說髒話,而是顧盼盼滿臉都寫著這個。”薛林溪耐心解釋。
“好像是。”韓子衿看了看我,點頭道。
有那麼明顯嗎?我下意識摸摸自己的麵頰。
“快去吧,明天上班別遲到。”
薛林溪好像趕蒼蠅一樣揮手,我急忙走了,和這三位祖宗去吃飯。我們去吃韓國菜,她們點單的時候快準狠,一頓飯活生生花了我五百大洋,我的心都在發顫。我再一次道歉,王希陰陽怪氣地說:“喲,我和你做了五年同事,今天可是第一次聽你道歉,聽你說好話啊。”
“有嗎?”我尷尬笑著。
“而且也是第一次和你吃飯。”李媛媛說。
“我記得有一次你把我的水杯弄翻,搞得我的鍵盤都浸了水,你卻悄悄走開,裝作什麼都沒發生。”
“還有一次,把我的策劃案弄到了碎紙機裏,還騙我說根本沒看到讓我重新打印一份。”
“還偷吃我的話梅!”李媛媛說。
“嗬嗬。”
我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發,沒想到我做的壞事她們居然都知道--而且就這樣忍了,不找我算賬。她們在我的記憶裏是自私、淺薄的,我在她們心裏何嚐不是這樣?
我受了委屈隻會怨天尤人,而她們就這樣忍耐了下去……我以為別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不理解我,卻沒想到我也一直活在我的世界,根本不理解她們。
“你們知道嗎,我得了抑鬱症。”我大著舌頭說,“我每天都沒精打采的,對什麼都沒興趣,也經常闖禍,那都是因為那個病。”
我以為她們會鄙視我,可是王希不甘示弱地說:“不就是抑鬱症嗎,這年頭哪個白領沒有,我也有啊!每次客戶否決方案的時候我就發病,發病的時候我都會心口疼,疼得簡直無法呼吸啊!”
她一臉悲壯,而韓子衿也悠悠說:“你知道,我是一個很感性的女人,總想離開這個喧囂的世界,去靈魂的淨土上躲藏起來。”
連李媛媛也在了解了病症後,表示她的腦袋經常處於一團糨糊的狀態,絕對是我的“病友”,我根本沒啥特殊的。我們越來越投機,也越喝越多,喝到後來我覺得腦袋都不是自己的了。她們嘻嘻哈哈地和我告別,打車離開,而我醉醺醺地往一個方向走,突然發現眼前的大樓熟悉到了極點。我抬起頭,看著原本屬於我的房間昏黃的燈光,眼睛有點泛酸。
我怎麼會到這裏來了……不知道媽媽出院沒有,不知道爸爸還好嗎?顧淩終於能擁有整個房間了,她一定很高興吧!還有,不知道那隻肥貓回來沒……
原來,我已經離開家一個星期了啊。
“顧盼盼?”
身後,突然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我回過頭,看到了顧淩。幾乎是下意識地,我扭頭就走,可是顧淩的動作比我更快。她一把抓住我的包,說:“我有話和你說。”
我覺得我的酒一下子就醒了。
3
“你的眉毛是怎麼回事?”顧淩剛在咖啡店坐下就問我。
“自己剃的,現在流行這樣。”我嘴硬。
“你的審美觀真是越發奇怪了。”
“嗬嗬。”我心虛地大聲笑。
“顧盼盼,你已經不小了,為什麼還這樣任性?你覺得沒眉毛很個性嗎?你看起來就好像是雞蛋!沒有五官的雞蛋!”
“你是在讚美我皮膚好嗎?謝謝你啊!我是雞蛋,我皮膚白皙光滑,也總比長滿了痘痘,皮膚就好像月球表麵一樣的你要好!”
不知不覺間,我和顧淩又吵了起來,然後一起住口,一起歎了一口氣。顧淩捂著額頭說:“我出去一下,等我十分鍾。”
顧淩說著就走出了門,而我捂著頭,有些絕望。我不明白事情為什麼又變成這樣了。
明明決定要重新做人,再也不說那些討人厭的話,為什麼就是控製不住自己?難道說一些好聽的,做一個討人喜歡的人就那麼難嗎?
要不要買幾本《說話的藝術》之類的書看看?
顧淩過了十分鍾果然回來了,手裏拿著一支眉筆,作勢要給我畫眉。我不受控製地反抗她:“不用,我覺得這樣挺美的。”
“把臉湊過來,快點!”
顧淩坐到了我身邊,粗暴地抓住我的臉。我想掙紮,但她拿出眉筆說:“你就亂動吧,這眉筆可是防水的。你洗也洗不掉,被畫壞了可別怪我。”
敢威脅我!
我不滿地瞥了顧淩一眼,到底安靜了下來。顧淩的手很冷,也很軟,身上沒噴香水卻有著好聞的玫瑰味,這味道一定來自家裏的洗衣液。眉毛那兒傳來令人酥麻的感覺,我近距離看著她,突然那麼貪戀她身上溫暖、令人感覺到安心的氣味。顧淩給我畫好眉毛後,突然放緩了語氣:“盼盼,說實話,我真的不知道你對我有那麼大的意見。其實事情並不是你想的那樣,爸媽非常愛你,你也非常優秀。”
“是嗎?”我撇嘴,根本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