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就是豁達,是一種生活態度;不達則執,執著,同樣也是一種生活態度。
一個人的生活態度,或達,或執,無所謂高低之別,上下之分。過分的達,放浪形骸,蕩佚不羈,不管不顧,率意而為,隨便過了頭,也令人不敢恭維。過分的執,成為偏執,頑執,執拗,別扭,太認死理的話,也是使人敬而遠之,躲避三舍的。達和執,常常決定於人的性格,人的秉賦,人的成長環境,以及人的命途際遇。應該可以改,但要真的改起來,也難。
不過,豁達之人,未必不會在某事、某時變得執著起來;反之,執著之人,在什麼問題上,突然表現出豁達,也不是不可能。什麼都達,或者,一切皆執,生活中,曆史上,有這樣的人,不能不為其片麵性而遺憾;如果,一個人,能做到該達則達之,該執必執之,有張有弛,這才叫做既有原則性,又有靈活性,這才能於人際交往中立於不敗之地。
然而,這豈是說到就做到的嗎?所以說,人的多麵性和複雜性,也就表現在這些地方了。
有一年,作客廣西合浦,參觀地下發現的古漢墓,了解到遠在漢代,這座城池就具有相當規模了。這座古城,當時,不僅是南珠的產地,還是政治上、軍事上的邊陲重鎮。後來參觀當地的博物館,除了感動人的合浦珠還的故事外,還知道了一個曆史教科書上的伏波將軍馬援,曾經在這裏征戰,立下了汗馬功勞。
這位保衛和開拓南疆的漢代大將軍,在戎馬生涯中,大部分時間裏,稱得上是一位“達而不執”的明智者,這是很不容易的。雖然在他生命最後的日子,“執而近拗”,遭至軍事失利,犯了小人,死後被奪官削爵。重新閱讀這位曆史上的將領,確有很多值得汲取的教訓。
西漢末年,王莽為亂,舊的平衡完全打破,新的政局尚未形成,有實力、有地盤的各路兵馬,紛紛畫地為王,群雄並列,幹戈四起。當時,漢光武帝劉秀,並不是最具立國成勢的氣派,常常被追打到無以逃生,有時,連粥都喝不上的。然而,有識見的馬援,決定追隨他。
“當今之世,非但君擇臣也,臣亦擇君矣!”
這句史書上常見的名言,就是出自他的口。應該承認,他在這種選擇中,表現出了他明達識變的思路。他選擇了劉秀,劉秀也選擇了他,於是,成就了他為彪炳史冊的一員名將。綜觀其一生,他不光是一員很得軍心的武將,更是個有頭腦的政治家。
馬援還很年輕的時候,就有不凡俗的舉止。他的大哥馬況,一位讀書人,要他正正規規地成材,讓他靜下心來好好讀書。這是一般人都要走的路。也是中國人或者世界人直到今天,所有父母兄長免不了要對年輕人諄諄教誨的。但這普遍適用的規律,對於馬援這樣的個例則不靈,他坐不下來,讀不進書,兄長為他苦惱,他自己也很不痛快。
《後漢書》說他:“曾受《齊詩》,意不能守章句。”這句話的意思,不是說他具有反潮流的氣質,不想作章句儒,而是他的精神無法集中到書本上。最後,他哥哥不再堅持他必須從儒學這條路走下去,就說:“你走吧!我不攔著你。一位優良的工匠,是不會把未完成的工料展示給別人的。現在,我看不出來你將來如何,會不會成為大器,但還是按照你自己的願望,做你願做的事,或許更好一些。”於是資助馬援到邊郡放牧種田,當兵習武,從事他喜愛的工作。
做兄長的馬況:因才施教,不照常規苛求,是達;聽任自由發展,不加以繩束,是達;同樣,做弟弟的馬援,“因處田牧,至有牛馬羊數千頭,穀數萬斛”,最後“盡散以班昆弟故舊,身衣羊裘皮絝”。不能不說,這也是一種達;他對於勞動所得,物質利益,看得很輕,“凡殖貨財產,貴其能施賑也,否則,守錢虜耳!”那就更是我們所不能企求到的達了。
在“王莽末年,四方兵起”,天下未定之時,馬援未投身劉秀之前,依附西北的諸侯隗囂,受到很好的信任,到了參與軍機、“與決籌策”的地步,這也是馬援在沒有更好的選擇前,暫時棲身。後來,公孫述在蜀中稱帝,與劉秀抗衡。於是,隗囂派馬援去觀察形勢,決定何去何從。馬援接受任務去了西蜀,一方麵為隗囂今後的決策提供意見,一方麵也不排除在那種混亂的局麵下,對三種勢力進行比較,為自己未來的進取,作實事求是的選擇,這種從容不迫地在動態下,觀察一個個可能的合作者,進行聰明的選擇,不能不說是一種達。
馬援所以要到西蜀去,也是想實地看一看這位公孫述,結果大失所望。此人甚至比優柔寡斷的隗囂,還要差勁。他本與公孫述同鄉裏,老朋友,到得那裏,還不應該“握手歡如平生”?誰曉得這位老鄉,拉開帝王架子,搞一套覲見儀式,整個是一副小人得誌的模樣。所以,馬援心裏想,像這類沐猴而冠的家夥,決非成事之輩。便對他的款待和許願,根本看不在眼裏。而且回到西北後,對隗囂說,公孫述稱帝時,連他自己都擔心,犯嘀咕:“當皇帝容易,可當不長久怎麼辦?”他老婆倒想得開:“朝聞道夕死可也,哪怕當上一天皇帝也值得。”像這樣的井底之蛙,加之狂妄自大,你還能指望他什麼呢?一席話說得隗囂心亂意迷。於是他建議這位軍閥,審時度勢,“不如專意東方”,也就是要他向劉秀示誠。其實,這也是他自己觀察時局,而作出的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