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是什麼所在?
--我們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秦歌記得自己原本確實在一輛客車裏,但顯然不是現在乘坐的這輛。那輛車上坐滿了同行的旅客,大家在幾天相處中已經頗為熟悉了。那些旅客絕不是眼前看到的這些陌生人。車子平穩快速地行進在高速公路上,幾天的遊玩讓大家都有了些倦意,在回程的路上,車廂裏比來時要安靜了許多。漂亮的導遊小姐跟幾個年輕人在玩撲克,她的臉色紅暈,還透著種健康的古銅色,顯然是長期在外的緣故。這時她看起來沒有絲毫倦意,還帶著別人沒有的輕鬆。客車的終點是一座省會城市,大家在那裏住宿一晚後,便會搭乘第二天的飛機完全結束這趟旅行,到那時,她會有幾天的假期,或者還能賺到一筆不薄的酬金。
冬兒那時就倚靠在秦歌身上,從沒出過遠門的她這幾天一直處於興奮激動狀態,到這會兒,她靜靜地偎著秦歌,不說一句話,睜著眼睛也不知在想什麼。
秦歌記得車子已經行駛了四個多小時,暮色漸漸湧進了車廂。
冬兒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因為勞累,她還微微發出了些鼾聲。秦歌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輕輕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冬兒頭動了一下,嘴裏還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秦歌笑了笑,閉上了眼睛。
有時候他真懷疑,再過十年二十年,冬兒是否還會像現在這樣,永遠像一個長不大的孩子。跟冬兒在一起,他可以充分感覺到一個男人的責任,如果他能讓冬兒快樂,那麼他自己就是快樂的。冬兒是個要求非常簡單的人,他隻要稍微花費一點心思就能讓她快樂起來,所以,他現在非常慶幸能找到這樣一個女孩做自己的妻子。他想,也許我們將來的生活會永遠這麼平淡,也許冬兒會永遠這樣無憂無慮地生活,但無疑我們是快樂的,能永遠這樣簡單而快樂的生活就是我們最大的心願。
那時候,他一定還想了很多,卻已經全不記得了。最後的記憶是他感覺到了肩膀的酸麻,眼睛睜開了一下,車廂裏黑乎乎的,所有的乘客都已經睡去。這時冬兒的腦袋離開了他的肩膀倚在了椅背上,他也沒有多想,片刻間,又再次沉沉睡去。
醒來,便已經出現在這輛客車上,邊上除了冬兒,全是陌生的麵孔。更重要的是,車子停在一處山穀中,而且,天上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大雨。
唯一的解釋就是現在的處境是在夢中,但夢中怎麼會有這麼真實的感覺?
秦歌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他抬腕看了一下手表,夜光的指針顯示此時正是半夜十一點多。他再仔細看上麵的日期,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聲。
現在的日期距離他坐在另一輛回程客車上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天。
他現在絲毫回憶不起來在過去的這三天中都發生了什麼。
記憶出現裂痕,或者是時間跟他開了一個玩笑,但無論怎麼樣,事情的發展都已經偏離了正常的軌道,有些不可預料的事情已經發生。
三天的時間已經可以做很多事,包括把一些素不相識的陌生人聚到這樣一輛客車上,包括把車開到這樣一個沒有人煙的山穀中。秦歌認為自己已經想到了問題的關鍵,這應當是目前最理性最符合現實的解釋了,但是,有誰會這麼做呢,他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麼?而且,誰有能力做到這一切?
秦歌想得腦子都有點疼,他低頭看看伏在他懷裏的冬兒,冬兒一雙眼睛無助而茫然地落在窗外,卻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流露出過多的慌張。秦歌知道這因為她並不是個善於動腦子的人,而且,隻要跟他在一起,她習慣把自己托付給他。因為她相信,隻要有他在,他就決不會讓她受到傷害。
秦歌心裏痛了一下。他不知道車上的一群人將會麵臨什麼樣的遭遇,也不敢保證自己是否能讓危險都遠離妻子。想想那些可能會落在冬兒身上的傷害,僅僅是想一想,也能讓秦歌覺得揪心地痛。
如果我們還想繼續以前那種簡單的生活,如果我們還想像所有關於愛情的童話故事的結尾那樣,永遠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我們就得走出這片山穀,回到我們原來的生活當中去。這是任何人都不能阻擋的,也沒有任何力量可以讓我們放棄。秦歌長長籲了口氣,覺得自己已經找到了行動的目標。現在,他要把這個目標告訴車上的所有人,大家隻有齊心協力,才能擺脫眼前的困境。
就在這時,車上的人忽然都擠到了一側的車窗邊,大家的眼睛死死盯著窗外,還有些人微微張開了嘴,麵上現出些極其恐懼的表情。
冬兒此時低低尖叫一聲,整個腦袋都伏在了秦歌的懷中,但片刻過後,她又忍不住轉過頭去,從秦歌的胳膊縫裏向外張望。
秦歌的目光隨眾人一道落在車窗外。
漆黑的山穀中,雨幕連接起了天與地。雨幕在漆黑的夜裏反倒有些白晃晃的,因而,大家依稀可以看見正有個渾身煞白的人影走在車子的一側。
那人影沒穿衣服,全身的肌膚在黑暗裏煞白到了極處。他走路的動作很緩慢,四肢似乎不太靈活,步子邁得很僵硬,遠遠看去,他的動作就像被人用線串起來的木偶在活動。就算木偶也不會走得這樣歪歪斜斜,他的平衡性顯然不太好,所以僵硬地邁出一步,兩隻手就得伸出左右晃動,讓身子保持平衡。
他就這樣東倒西歪地邁著僵硬的步子在雨中行走。
車內鴉雀無聲,大家似乎都被看到的情景驚呆了。那行走在車邊的人分明就是傳說中的鬼魅,他身上帶著濃烈的邪惡氣息,讓每一個見到他的人都屏氣凝息,生怕驚擾了他,那樣,不幸就要降臨到人的身上了。
那煞白的鬼魅現在走到了車身的中部,他驀然停下,轉頭盯著離他最近的車窗。車上的秦歌悚然一驚,隻覺得全身的肌膚都在那一刻緊繃起來,一些湧動的力量直逼到喉邊,他懷裏的冬兒更是發出一聲尖叫,全身瑟瑟抖個不停。那煞白的鬼魅是有魔力的,他讓所有人覺得驚懼,但又讓人無法移開注視他的目光。
他的麵孔比身上的肌膚更加煞白,就像在臉上敷了一層厚厚的石灰,五官就埋在這些石灰下麵,空洞無神的眼睛裏迸射出野獸一樣的殺氣。
他僅僅是停留了一下,接著又開始僵硬地向前行走了。
他走到車前,車燈射在他的身上,這回,車上的每個人都能看清他那種僵硬的走動姿勢了。這時,他看起來像極了一個剛從墳墓中走出來的僵屍。
直到那煞白影子消失在黑暗裏,車廂內才重新變得騷動起來。女人的尖叫與哭泣,男人的抱怨與咒罵,還有彌漫在所有人心頭的恐懼,都在車廂裏蔓延開來。雨夜的山穀,行走的僵屍,停佇不前的客車,還有莫名其妙出現在客車上的人,還有什麼事比這些更怪誕更恐怖?
如果這是一場夢,那麼,就讓這噩夢快些醒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