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多說話。看著他此時安靜地幫我收拾著攤位，我知道，這一個小小的事件已經在他的心靈深處紮下了根，已經讓他明白了許許多多來之不易的人生道理。
否定時光的孩子
隆隆冬雪攜帶著孩子盼望已久的寒假，悠然降臨到這個喧囂的城市。他抱著幾本厚厚的本子，嘟囔著嘴，埋怨假期作業隨年逐增。
周末，我陪同孩子寫作業。他將鉛筆次第削好，擺放整齊，等我坐定便開始落筆。我安靜地看著他把那些多音字組詞、造句、成語填空，一鼓作氣書寫完畢。
他甩甩微酸的手臂，抬頭笑望著我。
這是一道有趣的題目。按常理而言，判斷隻有對錯兩種結果，可這個判斷題，卻有著三個不同的選項。對的打“√”，錯的打“×”，有可能的打“O”。
孩子不緊不慢地閱讀著文字，細心判斷其中所傳達的信息。譬如“地球每天都在轉動”這個題目，他稍微遲疑了一會兒，最終打下了正確的標記。譬如“樹木可以永生”這個題目，他先在其上輕微描出了“√”，而後又把它改成了“×”。我不言語，由他作出最後的結論。
他握緊筆頭，蹙眉咬唇，像是碰上了極大的困難。我側了側身子，朝著他所停頓的地方看去。那是一段簡要的文字——“媽媽是不會隨時光老去的”。
我想告訴他，孩子，沒有任何事物可以在時光中得以逃脫。即便他是肉眼無法察覺的細菌，遙隔我們幾億光年的星球，抑或我們從來沒有見過，未曾聽過的東西。與時光相比，一切是那麼脆弱。
我想輕聲對他說出這一個亙古不變的真理，但又想讓他保持獨立思考的個性。於是，隻得繼續微笑保持沉默。
他躊躇了許久後，終於在這段話後的括號中濃濃地畫上了一個“√”。完畢，抬頭怔怔地看著我，像是在等待最後的審核確認。我拍拍他的頭，問：“你確定你的答案嗎？”他毫不猶豫地朝我點頭，斬釘截鐵地說：“媽媽，我已經思考過很長時間了。我確定我的答案是正確的！”
看著他一本正經的樣子，我真不忍心地告訴他事實的真相。
“在你的記憶中，我絲毫未變嗎？”我婉轉地問道。
“好像有一點！”他似乎明白了什麼道理，滴溜溜轉著眼睛。
“什麼地方改變了？為什麼會改變呢？”我心裏有些興奮。他離正確的答案已經越來越近了。
“頭發，眼睛，手背……反正很多地方都變了，大概是因為成長的緣故吧。”他感慨地說道。
“這就對了！孩子，媽媽的成長正是另一種形式的衰老，這是任何人都不可避免的經曆，它從出生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無限延續，直到死亡，生命終結。”我的內心有些許憂傷，因為自己多不想說出這類讓人驚覺去日苦多的感慨，更不想讓我的孩子早早知道，我與他是必然要分開的。這對於天真的他來說，太過於殘忍。
“媽媽，你老了之後會死？這是真的嗎？就像窗前的樹，園中的草，枯萎消失，無影無蹤？”他驚恐的眼睛讓我不敢端詳。半晌後，我點了點頭。旋即，聽到了雨打紙頁的啪啪聲。
孩子，我知道你明白這個關於時光的真理，隻是，你不願去接受，不願讓這個簡單的題目將你心中的一切渴望打碎。我知道你為此也做出了極大的掙紮，可最終卻不得不麵對殘酷的現實。
我注定了要守護你一生一世，就像人類注定衰老死亡一樣。我和天下所有的媽媽一樣，會漸漸老去，會有著斑白的發，蹣跚的步履。可這並不與另一件事實相矛盾，那便是，隻要你需要，我就會一如既往地用那顆永葆青春的心靈，為你擋去一切成長中的苦難。我要讓你繼續擁有純真與希望，繼續因為我，或是你所愛的人，否定時光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