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錚神色一黯,隨即笑道:“不在,我也不知在何處。”
我欺身上前,跪坐在他麵前直直望著他的眼睛。“連我也不能告訴嗎?你對船似乎有陰影……是因為你的父母?”
裴錚微仰著臉回視我,眉眼漸漸溫軟,唇畔的笑意柔和了許多。“你真的想知道嗎?”
我輕輕點頭。
“你的問題,我總會回答,隻是答應我保守這個秘密,別讓笙兒知道。”
他說得凝重,我咽了口水,心跳漏了一拍,鄭重其事地點頭,說:“好,君子一言!”
裴錚垂下眼瞼,唇畔的笑意漸漸苦澀。“當年也是相似的大船,在出海之時船身起火,我的父母葬身汪洋。”
我的心略微一沉。
果然,如我所想一般……
“他們舍命相救,所以你和笙兒才能生還?”我輕聲問道。
“不。”裴錚搖了搖頭,“我父母原為樂師,遊走於涼陳兩國。樂籍人在陳國地位等同賤奴,那一年涼國突襲陳國邊境,戰爭爆發,陸路受阻,為了躲避戰亂,我們上了涼國商人的商船準備南下,卻在船上,他們以十兩銀子的價錢將我和笙兒賣給了涼國商人。那年我十一歲,笙兒三歲,她什麼都不記得了。途中南人和涼國人起了衝突,燒了大船,我抱著笙兒趁亂逃走,抱著一塊浮木被水衝上了岸……其他人,或者被燒死,或者被淹死。”
裴錚語調平平,不聞哀傷或者憤怒,好像說的是別人的故事,已經與自己無關。那一日在海上沉浮,他定然親眼目睹了那一場慘劇。黑色的水,紅色的火,撕心裂肺的慘叫,透骨的寒意,縱然那兩個人遺棄了自己,卻到底還是血溶於水的親人,卻在烈火中,化為灰燼……
我忽然想起那一日他對我說過的話——豆豆,我一直想有個家,有你當我的結發妻子,全心全意,一生一世,不離不棄。還有我們的孩子,我會疼他,甚於你五個爹爹對你的疼愛。
或許他自己有缺憾,所以希望以另一種方式彌補。
而我……不知道能不能給他圓滿……
“我告訴笙兒,和父母離散了,笙兒不曾追問,或許她心裏也有過疑問。但她知道,我不說自有我的道理,有些真相,或許不知道會更好,自欺欺人,覺得他們是愛自己的。”我總覺得他話裏有話,見他勾了勾唇角,像是想到什麼,歎息著淡淡一笑,“但你問,我便答……別這樣看著我。”他抬手覆上我的眼睛,“我不需要這樣的感情,我喜歡你對我的心軟,心疼,但不是同情。”
我眨了眨眼,睫毛掃過他溫暖的掌心。
驀地有些後悔揭開他的傷疤,但這樣一個隱含著孤傲的男人,卻願意在我麵前卸下他所有的偽裝……
我突然覺得自己對母親和爹爹們的怨懟有些矯情,和許多人比起來,我已算幸運,甚至裴錚也是。亂世之中,更多和他一樣的人,而那一船的人裏,至少他活了下來,並且比多數人活得更好。
“早些睡吧,明日我陪你去大牢審訊。”裴錚輕歎了口氣,放下手,低頭幫我係上衣服結扣。
我握住他的手,他頓了下動作,抬頭看我。
我動了動嘴唇,卻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情和欲若可以分開,那麼我對裴錚,究竟是情多,還是欲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