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料定了,今晚他不動,你也不會動手。”裴錚淡淡道,“不過是比誰更有耐心而已。”
我卻總覺得,好像不止如此……
易道臨和蘇昀早已做了萬全的準備,我沒有下暗號,他們也不會動手,隨機應變,這一點不需要我對他們多說。
“比耐心,寡人從來不輸人。”我輕哼一聲。
裴錚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斜睨我,卻道:“微臣也覺得自己不輸人。”
我清咳兩聲,覺得他說得也很有道理。不過是他等我十年,我等蘇昀十年,但這一比我卻輸給他,因為他等到了,而我沒等到。
我麵紅耳熱,掩飾著摸摸鼻子說:“其實寡人是不喜歡看煙火……總覺得太過悲傷了,曾經那麼炫麗,卻也不過轉瞬即逝。”
裴錚握著我的手驀地收緊了,我聽到他說:“不會……”
也不知道他這句“不會”是指不會什麼……
好不容易撐到宴會結束,登上城樓賞煙花,與民同樂。宮人抱著半人高的簍子,裏麵裝滿了銅幣,隻等煙火燃放的時候灑下城樓。百姓的“吾皇萬歲”四字就屬這時最大聲,被那銅幣砸得很疼,卻又很銷魂……
待十萬門煙火放完,便是送入洞房了。
也不知到那時我們還有沒有力氣咳咳……至少現下我是累得不想動了。
我偷眼打量裴錚,卻被抓了個正著,登時大窘,慌慌張張別過臉,像是做了虧心事一般。裴錚搖頭失笑,腳下輕移,幾乎是將我半攬在懷中。我忙暗中掐他,咬著牙說:“底下那麼多人看著呢!”
裴錚輕聲說:“他們其實什麼都看不到。”
我怒道:“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也曾在底下這樣仰望你。”他說。
我沉默了片刻,回握住他的手說:“以後,你就站在我身邊了。”
裴錚淡淡一笑,“好……”後麵他依稀還說了什麼,卻被淹沒在炮火聲中,震耳欲聾,仿佛要掀開這黑紅纏綿的夜幕。
我本擬今夜放過南懷王,卻料不到,他會選在這個時候動手。
變故一觸即發。
城樓騰挪空間狹窄,無法布置伏兵,易守難攻,當第一個黑衣人借著炮聲與夜色掩護偷襲之時,我的伏兵皆在城樓之下!
那把長劍直逼劃破夜幕直直刺向我的麵門,裴錚攬住我的腰身一轉,避開劍鋒,袖子一揮,將長劍蕩開,袖口卻也被劃斷。這一個動作已經驚動了左右,立刻便有人大呼:“有刺客!”
我聽出來,喊的人正是南懷王!
城樓上本就擠滿了幾十個官員,一聽到這句話登時亂作一團,慌張逃命,謝天謝地,還有人不忘喊:“救駕!救駕!”
擠成一堆的百官擋住了救兵的來路,反而是幾個黑衣人早有準備,殺到我和裴錚周圍。裴錚左手護著我,右手抽出守城士兵的長刀擋住攻來的幾把劍。對方的長劍鋒利非常,幾個接觸間便劈斷了長刀。
但這一拖延,暗衛已經立刻到位,將我和裴錚護在身後,我手心發汗抓著裴錚的手臂問:“你沒受傷吧?”
裴錚神色凝重,搖了搖頭:“沒事。”隨即在人群中搜索南懷王的身影。
早有暗衛盯住了他,因此不過一個眨眼,便有暗衛將南懷王押到跟前。
裴錚低頭一看,頓時臉色大變,上前一步抓起南懷王的前襟,左手在南懷王麵上一抓,一張人皮麵具握在了手中。
“假的!”我震驚地看著裴錚手中的人,“你是誰!”
那人木然一張臉,沒有回答我的話,一雙眼睛直勾勾盯著裴錚。“王爺讓我轉告閣下一句,沒有人能事事算透,就算你抓了我,又有什麼資本和王爺交換。”
又一輪煙火升空,炮響不斷。
裴錚身子一震,鬆開了手,轉頭望向人群。
暗衛的刀橫在那人頸上,但那人眼睛一瞪,嘴角溢出鮮血,竟是服毒自盡了。
“廢物……”我渾身發抖,瞪著那名暗衛,“不是讓你們盯緊了南懷王了,什麼時候換了人你們竟然不知道!”
暗衛齊齊跪下,一言不發。
裴錚的聲音突然變得沙啞,“別怪他們……因為從一開始,在你下令之前,這個南懷王就是假的。”
我倏地抬頭看裴錚:“什麼意思?難道他根本沒有入京?從頭到尾都是這個假冒的?”
“不,南懷王入京了。但是從一開始以南懷王身份出現的,都是這個人。真正的南懷王,一直在潛伏在暗處。”
我笑了。“寡人真是小看他了。”
裴錚垂下眸子,苦笑:“我又何嚐不是……”
“可是那又如何?他的所有人馬都在我控製下,就算逃了他一個,又能做什麼?”我轉頭對暗衛下令,“按原計劃行動,一個不留!”
城樓底下的百姓盡皆俯首搶銅幣,在炮火和夜幕的掩護下,並不知道城樓上發生了什麼事。我沉聲道:“封鎖所有城門宮門,全城戒嚴!”
這就是南懷王的底牌?那他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陛下,是否現在回宮?”左右請示。
我捏了捏眉心,心想反正下麵的百姓也看不出城樓上站的是什麼人,留在這裏也沒什麼必要,便道:“你們兩個代寡人和鳳君陪他們看煙火,寡人先回宮等消息。活捉南懷王父女,寡人定有重賞!”
我說完回手拉住裴錚的手,他的手掌微涼,緊緊握住我的。
我咬牙道:“虧寡人還想放他一馬,該死的南懷王,寡人要滅他九族!”
裴錚始終沉默不語。
一名暗衛落在我身前攔住了去路。
“屬下有事稟報!”
“何事!”我皺著眉看他。
“蘇禦史和易大夫。”
我愣了一下,鬆開了裴錚的手,回頭對他說:“你先回宮,寡人還有事要處理。”
裴錚深深看了我一眼,幽深的鳳眸好像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眼底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情緒,終是化為了然的淡淡一笑:“微臣先行告退。”
我看著他遠去的背影,那種複雜的感覺又浮上心頭。
暗衛開口道:“從兩人對話中得知,蘇禦史並未按陛下吩咐的把自己歸順陛下的消息放給南懷王,相反,蘇禦史徹底投向南懷王……”
“什麼!”我倒抽一口涼氣,“蘇昀投向南懷王?”
“不是。”暗衛說道,“蘇禦史以扳倒裴相,廢黜女帝,扶持幼帝為理由,假意聯合南懷王,裏應外合,孤注一擲。”
我心頭狂跳,沉聲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給我說詳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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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道臨:“你這麼做,和陛下所吩咐的不一樣。”
蘇昀:“隻要能達到目的,怎麼做有什麼差別?和逼反相比,誘反不是更容易掌控?至少這樣一來,南懷王的行動會在我們掌控之中。”
易道臨:“他憑什麼相信你?我又憑什麼相信你?”
蘇昀:“前者你不需要知道,後者亦然。因為你相信了,而他也相信了。”
易道臨沉默了片刻,又說:“你始終知道陛下想興王黨,滅裴蘇,也明知道我是陛下的人,為什麼還舉薦我?”
蘇昀一笑:“就算我不舉薦你,陛下早晚也會想辦法提拔你。”
“是你親自把鴻臚寺縱火案的線索透露給我的,我不明白,為什麼你要自廢一臂。”
“你也不需要明白。”蘇昀笑著說,“有些事情,做了就好,想不明白,又何必想。明白了,也未必是件好事。易大人沒有在陛下麵前說出實話,蘇某感激。隻是還望易大人以後不要再欺瞞她……她不喜歡有人騙她。”
易道臨嗤笑一聲:“你自己騙她那麼深,又有何立場說我?我不說,不過也是因為沒有必要。”
“是啊……”蘇昀苦笑,“沒有必要說了。”
是什麼沒有必要說?
是什麼還瞞著我?
為什麼明知道我想利用易道臨廢了蘇家還舉薦他?
為什麼親自把自己的罪證交給易道臨?
為什麼誘反南懷王?
蘇昀,你到底瞞了我多少事!
“他在哪裏?”
“城郊十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