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莫將情劫問情絲(2 / 3)

江暮雲坐於她身邊榻上,此時轉過身去,喚了一聲:“阿公子,她在叫你呢。”先前他服藥之後,氣色本已好了許多,但此時在燈下看去,卻有幾分疲憊的倦意。

琴聲立止,有人快步走過來,赫然正是阿保疆。不過此時他已換過一身白衣,燈光跳動,越發映得眉目如畫、豔美異常。

他微笑道:“你醒了?感覺好些了麼?”

江暮雲伸手按了按阿萱額頭,道:“看她臉上血色,應該是好得多了,也不怎麼發燒。”

阿萱驚道:“我發燒了?我不是剛剛暈過去了麼?”

阿保疆笑起來,調侃道:“姑娘,這個剛剛,已經是一天一夜了。喏,你看江公子的臉色便知,他守在你的身邊不眠不休,也是一天一夜的時間。”

阿萱心下歉疚,但不知為何,訥訥難言,竟是不敢再正眼看他。

江暮雲柔聲道:“你是嚇著了麼?”

阿萱搖搖頭,回想那一幕時,手卻不由得在被裏暗暗抓緊:“我原也見過這樣的場景……可是這一次,不知為何……竟會如此……”

耳邊鬼使神差的,卻仿佛又響起了兀顏勝安的話語:“一個人的心,為什麼不能象一棵樹?一旦紮根在一個地方,除去被人砍死,從此一生都在這個地方!無論風霜雪雨,永遠都不會改變!”

她側過頭向外看去,夜已深沉,想必月上中天,窗欞上灑落了一片月色銀輝。

她低聲問:“雲中則呢?”

阿保疆滿不在乎道:“當然是死了。師叔不會讓這樣的男人活下去的!”阿萱身上一顫,不由得望了江暮雲一眼。江暮雲神色平靜,沉默不語。

阿萱又問:“你師叔……她一直都是這樣對待所有入山的情侶的麼?”

阿保疆哼了一聲,左右看看,才壓低聲音道:“她年輕時,與師宗份屬同門,朝夕相處,二人有過一段情意。”阿萱“啊”道:“當真?”

阿保疆更壓低聲音:“當然是真!可惜師宗後來另有所愛……不過那女子紅顏薄命……咳,從此師宗再無其他女人了。但師叔卻頗為憤恨,平生最恨,便是負心另愛的男子。”

他拔下發上銀簪,挑了挑幾上的燭花,滿室頓時亮了許多。他看了一眼呆呆發怔的阿萱,笑道:“姑娘,人心多變,自古有之。月亮尚有盈虧變化,何況是人的心呢?若師叔放開心懷,此生未必不會遇上強過師宗的男子,何必拘泥於一人,卻誤了自己終身……”

話音未落,卻聽門口有人冷哼一聲,淡淡道:“姑娘既然醒了,還請趕快起來。姑娘既入夷離,當會知道夷離的規矩,否則山主何必逆了天魔師宗的意思,竟將你二人活著帶回來?此刻山主有請,不敢耽誤。”

山風入內,吹得燭光搖動不定。

那人黑袍裹身,麵無表情,竟然正是沉朱。

阿萱尚未開口,倒是阿保疆跳起身來,叫道:“她才剛醒,怎麼不讓多歇息片刻?”

沉朱冷冷道:“這也由得姑娘。隻是江公子身上所中的‘五蘊毒’,隻需多拖一刻,便多了一刻的毒害,不知姑娘可能忍得?”

阿萱大驚失色,騰地坐起身來,幸好身上衣衫尚全:“江公子,你……”

仔細端詳,才見他眉宇間黑氣隱現,果然是中毒之象,隻恨方才沒有看出來,一時間心如刀割,道:“你……你……你為何要……”

阿保疆道:“若非要他服下這五蘊毒,讓我師叔大動手腳,她豈肯盡心為你調治?你可知五蘊毒加上我師叔的化毒之術,當真出神入化。但尋常人士與武林高手中毒,卻又不同,武功越高,化出來的毒會越多、越詭異、越難測!這些年來,我師叔很少用到五蘊毒,也就是不想浪費在普通人的身上。現在她好容易遇上了江公子,豈肯入過?先前你把那治傷的丹藥給江公子服下,她也不曾攔阻,隻怕用意便是要在他身上好好試一試五蘊毒的厲害!”

阿萱隻覺心裏一片冰涼,仿佛沉入深淵之中,顫聲道:“那……那這毒……可有藥解治麼?”

阿保疆不忍看她,轉過頭去,道:“五蘊之毒,名列八大神器之一,哪裏容易解治?更何況加上化毒之術……姑娘,我一身功力,都被師叔封住,況且我也根本不是她的對手,實在無能為力。”他的聲音低了下來:“不過,若是你有三長兩短,我絕計是不會獨活。”

阿萱腦中一片空白,不由得一把抓住江暮雲的手,哽咽道:“那你……你怎麼辦……”

江暮雲淡淡道:“人在砧上,遲早要著刀鋒的,又有什麼要緊。”

沉朱一直冷眼旁觀,此時冷冷道:“若你們兩心如一,又會什麼要緊?”

江暮雲眉梢微動,長歎一聲,低聲道:“阿萱,若有來世……請容我報你這一片恩德。”他這話一說,明明便是自承心中所愛之人,並不是眼前的阿萱,已作了必死之心。

阿萱淚眼模糊,卻強自微笑道:“若有來世,隻盼我能對你再好一些。”

沉朱大不耐煩,砰地一聲,推開門扇,道:“半柱香後,請姑娘和江公子去山後亂石坡,我家山主會在那裏出現。”

阿萱猶豫片刻,想要問詢她是如何到得此處,誰知沉朱根本懶得再理他們,黑袍拂動,竟自去了。

阿保疆卻頗為機靈,突然問道:“姑娘,你可認識這個女子?”

阿萱疑惑道:“看她模樣,倒似是一位故人,但她卻仿佛從來不曾與我相識一般……”

阿保疆道:“師叔處的女子,多是來自於遼國兀顏氏的舊族,追隨她多年的仆婢……這個女子,倒當真有些奇怪。”

江暮雲站起身來,道:“阿萱,你快些穿衣起來,喝了桌上那碗粥。我們先出去了。”

二人出門,阿萱兀自呆呆發怔,陡然一咬牙,心中忖道:“那劫情絲果真神奇,難以使人隱藏真正心事。毒魔將我二人認作情侶,可江公子他……若是犯了毒魔之忌,卻如何能活著回來?五蘊毒變幻莫測,不知毒魔會以何種手段,將他大加折磨?”

想到江暮雲欲生不能、欲死不得之慘狀,不由得心裏先已是柔腸寸斷。暗暗道:“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去喜歡他?我明知他心中喜歡的是瑤環妹妹,何不讓他便化為江南的一棵梔子樹,紮根於鄉野村間,不再移於別處宮闈?阿萱啊阿萱,你為何如此胡塗?如此胡塗!”

亂石坡。

此名當真不虛,一樣未見草木蹤影,四麵皆是崢嶸怪石,形狀大小不一,在月色的映照下,越顯得陰森可怖,宛若群獸伏藏,將要擇人而齧。

阿萱緊隨江暮雲身後,一顆心砰砰亂跳,幾乎要跳出腔子來。

江暮雲卻是神色自如,他也換過一襲幹淨白衣,也不知從何處弄來的,與阿保疆那件頗為相似。阿保疆穿那白衣,仍不改妖異豔美之色;而他穿在身上,卻是如此光華逼人,即使袂裾上也似有一段風流態度,留連難去。他在這滿坡亂石之間,緩緩行來;其優雅從容之態,仿佛仍是那個身著錦衣華服的翩翩貴公子。

恍然之間,又回到了最初的那個月夜。謫仙般的白衣男子,金冠耀目,飄然仗劍,破空飛來——絕世的劍術與風采,帶來少女全部的夢幻。

一人靜靜地立在亂石堆中,白發黑袍,手中持有一柄怪模怪樣的長劍。

阿萱心中一跳,卻聽江暮雲舉手一揖,朗聲道:“晚輩等參見前輩。”

那人旋風般轉過身來,一頭白發隨之拂起,在月色照映下瑩光閃動,更顯詭異,果然正是兀顏勝安。

她發亮的瞳孔死死盯住二人,冷笑一聲,道:“很好,很好。你們倒是識相得很,全部都過來了。”

江暮雲踏前一步,道:“前輩相召,不敢不來。不知前輩有何見教?晚輩恭候已久了。”

毒魔兀顏勝安仰起頭來,看向暗藍的天際上,那輪分外慘白的圓月。月光清冷凜冽,灑落在她灰白的長發上,仿佛鍍上了一層銀色的光芒。

無邊的月色之中,隻聽她幽幽道:少年郎,你的模樣,著實生得俊俏可人,想來我少時若是遇見了你,也一樣會神魂俱迷。你定然,亦是傷了無數女人的心腸罷?

江暮雲咬了咬牙,道:“相貌美色,隻是優伶之輩所趨,大丈夫家國為重,何論其他!”

兀顏勝安冷哼一聲,道:“果然不愧是建業侯!”

江暮雲身形微震,但知兀顏勝安精明過人,便是那久曆江湖的阿保疆不說,隻怕也早就瞧破了他的身份。

當下淡淡一笑,道:“亡國臣子,早就不該活下去了。前輩若是有興趣,將我送到大宋,隻怕還有一筆極厚的賞賜。”

兀顏勝安一怔,隨即格格笑道:“我兀顏氏是遼國貴族,宋蠻子的東西,卻還入不得我的眼睛!”

她瞳中亮光,在江暮雲身上掃了兩掃,道:“你也不必激我,隻怕那五蘊毒的苦處,要遠遠勝過落在宋蠻子的手中呢,小姑娘,你心痛不心痛?”

最後這句話,卻是問的阿萱。

阿萱又驚又怕,喉頭哽住,竟難以言語。

兀顏勝安卻也不逼她回答,桀桀怪笑道:“你也不必怕,我來問你一個問題,如果你回答得令我滿意,我這劫情絲又不曾動上分毫,我便讓你二人平平安安地離開!”

阿萱心中撲通一跳,忖道:“來了來了,她終於要問到這個問題了。”心下更是忐忑,唯恐一言不合,這個魔頭便會大開殺戒。

兀顏勝安嗆然一聲,拔出掌中那柄怪模怪樣的長劍!

一種冽人的寒氣迎麵撲來!劍身彎曲,如蛇蜿蜒。更奇的是劍身如銀,但隱然起伏不平,便如蛇身上生了無數鱗片一般,看上去更是詭奇可怕。

她悠悠道:“小姑娘,我平生幾乎不殺女子,先前說的話,不過是嚇嚇你。至於他麼……放心罷,五蘊毒是天下最美的毒藥,所以我決舍不得一劍便要了他的性命。我呢,”她輕笑一聲,瞳中異光更盛,口中卻婉然道:“我會用這劍剌破他的心口,可是我自有獨特的法子,叫他一時半刻沒有性命之憂。你們看,我這鱗蛇劍是件寶物,劍身更是中空如管,一旦插入他的心口,那心中翻騰的熱血嗬,便會順著這鱗蛇劍的劍尖,一滴、一滴、一滴地流出來……殷紅如梅,繁落如星……格格格,那才當真算作是最好看的呢!”

饒是江暮雲見多識廣,此時也不由得腦門一陣陣發緊;阿萱更是緊緊抓住他的衣衫,駭得幾乎屏住了呼吸。

兀顏勝安手腕一揚,江暮雲但覺腕上一涼,原來那束劫情絲,已是牢牢地纏上了他的腕處。阿萱“啊”地一聲,臉上頓時變得蒼白,想要上前,卻是眼中一酸,已先滴下淚來。

兀顏勝安滿意地彈了彈鱗蛇劍的劍身,發出嗡嗡的顫聲。

她緩緩轉身,回眸凝波——那樣的動人神態,恍若還是二八好女,嫣然問道:

“少年郎,你這一生之中,最愛的女子,是誰?”

回答她的,是死一般的寂靜。

江暮雲緊閉雙唇,有若石雕一般,雙手負後,冷冷地站在夜風月色之中。

靜默片刻,兀顏勝安冷冷道:“我老了,可沒有絲毫的耐心,來等待你的開口。現在我的劍將要剌入你的心口,若在最後一刻,你仍能叫出你心上人的名字,我便饒了你的性命!”

鱗蛇劍驀地一揚,劍風淩厲,寒氣剌骨。

阿萱失聲叫道:“前輩,且慢動手!”

兀顏勝安銀白的眉梢微一上挑,道:“哦?他終於想起來了麼?少年郎,那女子,是誰?”

雖然憂急如焚,阿萱的心,竟然有一刹那停止了跳動:“他……他一生中最愛的女子,是她?還是她?還是……”

劍風如針,江暮雲隻覺心口剌痛,眉梢不由是微微一蹙。阿萱在旁看得分明,當下連連向他使眼色,示意他莫要強項,以免惹惱毒魔。

江暮雲見她神色惶急,心中一軟,望向毒魔鱗蛇劍的劍尖,淡淡道:“江某一生之中,自然有最為心愛的女子。隻是江某眼中看她,有如天上明月,聖潔無瑕。豈可有受你這邪魔威逼,便要將她的名諱說出之理?”

兀顏勝安不意他如此剛強,定晴向他一望,隻見他雖然形容狼狽,但風度仍是沉靜安然,毫無懼怕之色。心中微覺詫異,便笑道:“如此說來,你是寧可一死了?”

江暮雲淡淡一笑,月光之下,沉默如亙古的玉像,再也不發一言。

兀顏勝安獰笑一聲,手腕一抖,劍尖吐出暗藍一縷光芒,直逼向他的咽喉!

阿萱失聲叫道:“方前輩,且慢動手!”

兀顏勝安銀白的眉梢微一上挑,道:“哦?他終於想起來了麼?少年郎,那女子,是誰?”

雖然憂急如焚,阿萱的心,竟然有一刹那停止了跳動:“他……他一生中最愛的女子,是她?還是她?還是……”

劍風如針,江暮雲隻覺心口剌痛,眉梢不由是微微一蹙。阿萱在旁看得分明,當下連連向他使眼色,示意他莫要強項,以免惹惱毒魔。

江暮雲見她神色惶急,心中一軟,但望向兀顏勝安鱗蛇劍的劍尖,卻仍是那無畏的神氣,淡淡道:“江某一生之中,自然有最為心愛的女子。隻是江某眼中看她,有如天上明月,聖潔無瑕。豈可有受你這邪魔威逼,便要將她的名諱說出之理?”

兀顏勝安不意他如此剛強,定晴向他一望,隻見他雖然形容狼狽,但風度仍是沉靜安然,毫無懼怕之色。心中微覺詫異,便笑道:“如此說來,你是寧可一死了?”

江暮雲閉緊了嘴,月光之下,沉默如亙古的玉像,再也不發一言。

兀顏勝安獰笑一聲,手腕一抖,劍尖吐出暗藍一縷光芒,直逼向他的咽喉!

阿萱驚叫一聲,和身撲上,兀顏勝安將頭微微一偏,刷地一聲,白發如練,正打在阿萱肩上!

阿萱啊喲一聲,摔了開去,但覺那白發猶如鋼鞭一般,隻刷得肩頭肌膚生疼無比。

江暮雲忍無可忍,叫道:“阿萱!”手指彈出,直向兀顏勝安的鱗蛇劍上捺去!

他這一捺,若論角度招數,自然精妙絕綸,但指尖剛剛一碰劍尖,忽然腕上一軟,激發而上的真氣居然刹那間泄了開去,全身再無絲毫勁道。

兀顏勝安冷哼一聲,劍尖反轉,直向江暮雲指尖斬落!

阿萱大急,忍痛縱起身來,一閉眼睛,居然向著劍身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