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萱,你去了哪裏?這些天來,我一直都在找你!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他開口,卻是如此急迫而荒謬,然而滿麵欣喜若狂,連眼中都仿佛燃燒起小小的火苗。
“江……江公子……”她臉上發燙,一邊用力掙脫他的手,一邊試圖讓他明白現在處境:“你忘了麼?我和你是被兀顏勝安抓到這裏來的!她……她還給你下了毒……她說十日後會放我們出去……你一定要忍住,忍住行嗎?”
但她很快便發現不妙,因為他根本沒有聽進去她的話,隻是用那樣熾熱欣喜的眼光,一霎不霎地望著她,仿佛與她已經分別了千年萬年:“阿萱,你在亂說些什麼?我們不是被宋兵追到這裏來的麼?你怎麼呆呆地一個人站在這裏?你受驚了是不是?不要怕,我一定會帶你出去的,然後我們再聯絡各地的義師,商量個妥當的法子,去救國主他們出來。你看你,你的臉上,怎麼全都是汗水?”他憐愛地,伸手去為她擦拭額頭,那些細白修長的指尖,輕柔地拂過額上的肌膚,卻讓她的汗更多地流了出來。
“沒有!”她遽然拉下他正幫她擦汗的手,緊緊握在掌中:“聽我說!江公子,我說的都是真的!你你知不知道你到底是誰?發生了什麼事?”
“阿萱,”他微嗔,似是有些焦慮,但仍柔聲叫她:“你生氣了?國破時我隻能帶你出來,我知道你一直在心裏暗暗怪我。可是你的夫君,不是神通廣大的神仙啊,阿萱,我救不了所有人。你是我的妻子,我自然是要先救你!”
“你說什麼?”她驚得退後一步:“你說我是你的……你的……妻子?不對!不對!”她拚命地搖頭:“我不是的,瑤環才是啊!江公子,我是瑤環的姐姐阿萱!你娶的是瑤環啊!我跟你怎會……”
“你又亂說話了,當心德敏公主聽了生氣。我江暮雲,也不是那樣輕浮的人,得你一人足矣,怎敢象國主一般坐擁姊妹二人?”他帶著些調侃,嘴角微微挑起,卻讓她心神一分。
平時的他,總是不苟言笑。或許是自小生長於萬人仰慕之中,對於女子,他更是少見的端莊自持。然而正因為此,那一抹偶然情感的流露,才分外讓人念念不忘。
然而,這是他麼?這樣的柔聲細語,甚至帶著一點點恰到好處的輕佻和邪魅?這便是閨房中的他麼?不再是那神仙般的玉劍公子,而隻是體貼風流的俏郎君?如果……如果一生如此,一生如此……
仿佛酒意微醺,她臉上的暈紅,開始蒸騰起熱氣來,神思恍惚,全身酸軟,由著他含有那抹動人微笑,將她重又擁入懷中:你總是這麼調皮,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喏,那一天,你進宮認親,國主封了你德毓公主的尊號,不就下令將你許配給我了麼?我們的婚宴設在百尺樓前,國主下令讓德高望重的徐鍇大人,親自為我們主婚。
嗬,那一日,我清晨便早早進宮,著了駙馬衣衫,紅花錦袍,好生喜氣。我被眾人簇擁著,急著去瑞慶宮接你出來,宮門前遍是花朵,那是宮中的芍藥花啊,你最喜歡的‘瑤環紫’,如遍地紫錦雲霞……我散盡身上最後一枚金葉子,賄賂那些送嫁的郡主和女官們,她們才肯放了你出來……我們乘坐最大的一隻芙蓉畫舫,從瑞慶宮前下湖,穿越整個湖麵,在樂音飄然之中,蕩舟而來。遠遠便見百尺樓前冠蓋雲集,樂聲喧天,連樓旁的湖中,也紮起無數彩船,文武百官在湖前恭候,我們刹那間便仿佛成了天地間最尊貴的仙人……
你頭頂翟鳳六翅吐珠冠,戴紅寶玉羅釧,穿的是從羅闐國進貢的紫雲紗衣,飄然如仙……不,你就是那真正的畫中仙!紫雲紗縹緲如霧,雖比不上傳說中的五雲紗價值連城,卻也是堪抵萬金……就連船上的宮女,也都穿上了宮中新染的‘天水碧’,那可是國後娘娘特賜的新品呢。當我們乘船而來時,岸上早由天下知名的待詔顧閎中和周文矩等候已久,他們提筆作畫,為我們留下一生中最珍貴的那幕畫麵……
“當初,就是這樣成親的麼?”阿萱癡癡地看著他,眼前這俊美的男子。他和她,當真有過這樣輝煌幸福、值得一生去回想的時光麼?
“對啊,”他更緊地擁住她,把她整個地抱在了自己的懷裏。他的下巴,輕輕地蹭著她柔軟的頭發,柔情萬千的,將臉龐貼在了她的額上。
有清雅好聞的淡淡氣息,從他的衫襟之間,幽幽傳來。
“你都忘了麼?每次我叫你做的事,你都裝作忘了:我說天涼,讓你彈琴時披一件外衣,你說你忘了;你體弱怯寒,我讓你記得要長喝血燕羹,你也說你忘了;我叫你不許熬夜給我繡香囊,交給針線娘去做就好,你也說你忘了……”
如果,如果真的是這樣幸福;是不是她,又有什麼關係?她寧可是那個她,此時浮現在他心中的那個阿萱。是他聰慧美好的妻子,有過瑣碎平常的諸多往事,朝夕相處的鶼鰈之情。
“阿萱,”他抬起她的下頜,焦急地望著她:“這一切,你當真都忘了麼?”
“我……”阿萱扭過頭,口中卻不由自主地應道:“沒忘……我一直一直,都沒有忘記過……”
他的懷抱,是那麼溫暖。在這冷漠的人世間,仿佛隻有這一個懷抱,是唯一溫暖的去處。
不想離開,她是真的不想離開啊。
哪怕是假的也好啊,總勝過一個人,孤零零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