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才勝羅綺不勝春(2 / 3)

兀顏勝安等人也覺出了異狀,那些黑衣女子不禁掀鼻大嗅,貪婪地呼吸著這萬毒之山中從來不會存在的草木自然的氣息。

兀顏勝安眼中寒光一閃,頓覺不妙,喝道:“沉朱!你在搞什麼名堂!”

月色下沉朱端坐的身影,越發顯得那樣瘦削清秀。長發黑衣,全無半分妝飾,若非是親眼所見,誰又能想到這曾經是女夷神教之中,地位尊貴的第一司花使?

沉朱十指變幻,刹那間化作無數花形,眉目沉靜,麵色越來越白,到最後竟宛若水晶一般透明,借著月色,能清清楚楚看到肌膚下的青筋血絡,正是不停地跳動與交錯。

阿萱大吃一驚,心中隱覺不妙,奮力撐起身來,失聲叫道:“沉……”唇上一暖,卻是阿保疆眼疾手快,已經用手掌覆住了她未出口的呼叫:“禁聲!沉前輩……她好象在運用一種特殊的功法……她全身經絡已經開始轉移,你便是去,也救不了她啦……”

他放下手掌,長歎一聲,緊緊地握住了阿萱冰涼的小手。

阿萱張口無聲,隻有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了下來。

沉朱端坐如偶,仿佛已經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徐徐誦道:“唯我女夷,善能護持……”

念到這個“持”字時,那薔薇的香氣突然更加濃鬱起來,經風一吹,向著四麵八方飄去!先前那腥臭的氣息,也被衝淡了不少。

她驀地睜開眸子,最後看了阿萱一眼,十指陡然停住,掌心錯開,重又回到先前那蘭花之狀,一字一字,朗然誦出口來:“普救天下,再無枯竭!”

轟!轟轟!轟轟轟!忽有一簇簇的橙色火焰,從沉朱的胸口、脅下、膝蓋、足底湧了出來,被夜風一吹,焰頭跳躍,更是旺盛了幾分,隻是眨眼之音,便已迅速燎遍了沉朱的全身,便連那黑色的衫子也比比剝剝,劇烈地燃燒了起來!那香氣卻更是濃了。

在那絢麗的火光之中,沉朱垂首端坐,便連指尖也沒有動上一動。

“沉前輩!你快滅火,快啊!快啊!”阿萱不顧一切地撲身向前,但周身一軟,複又跌倒在車廂門前,阿保疆搶先一步,將她抱了起來,低聲道:“這是三昧真火,自焚其身,便是有水也救不回來了……”阿萱心中悲痛交加,又愧又悔,心仿佛也被烈火焚燒一般,終於忍不住放聲痛哭起來!兀顏勝安目瞪口呆,望著那火焰中沉靜端坐的女子,心中百味翻滾,竟是再難踏前一步。

火越來越大,焰影火舌纏繞上下,仿佛無數條飛騰的火紅蛟龍。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實難想象區區一個人的軀殼,燃燒起來竟能噴發出那樣大的能量!熊熊火焰,映紅了四周黑沉沉的高大山崖,有極為濃烈的薔薇香氣,在火光焰影中扶搖直上,奮然衝破了無際無邊的暗深夜色。

那些腥臭的黑霧,終於在火光香氣中,漸漸退去,終於消弭得無影無蹤。

兀顏勝安冰冷的眸子,緩緩垂下,她目視著那火焰中失去了人形,正被燒化得越來越小的屍骨,長歎一聲,道:“女夷的女子啊……你,沉朱……朱為正色,你這一生,雖沒有做成正宗的女夷之主,卻真是一朵倔強的朱色薔薇……”

“不惜引發真火自焚,隻為逼出生命所有的能量,來化解怨氣的毒霧……這樣決絕剛烈的犧牲,居然不是為了女子最看重的愛情……女夷花神的兒女,你叫我們這些凡俗的女子,要對你帶著怎樣的欽佩的之心?五蘊毒、七恨障,其實都不過是人心內自生的毒素,是人自己不肯解脫的障礙啊……”她無力的揮了揮手,刹那間容顏疲憊,眼神空洞,仿佛衰老了十歲一般:“毒障已解,你們走罷,永遠永遠地離開,我也要離開了……我要重新回首,看待自己所有的軌跡……從此天下,再無萬毒之山。”

隻是足尖輕輕一勾,撲通!一禁衛已站立不穩,應聲倒地!

阿萱狼狽地爬起身來,叫道:“救命!救命!”足下一個踉蹌,砰地一聲,整個身子前傾,又撞倒了另一個禁衛。她在禁衛群中左奔右突,險象環生,隻引得圍觀眾人一陣陣的驚呼,偏偏每次又有驚無險。

隻這一岔,不過片刻之間,孟晫搶得先機,已刷刷刷連剌三劍!劍勢淩厲,陳軻隻得側身避讓,錚!刀劍相擊,忽覺刀上一沉,卻是孟晫揮劍反撩,沿刀身直削下來!

這一式詭奇突起,陳軻若不縮手,勢必為劍身削斷指節!他猝然棄刀,嗖地一聲!長刀在夜色中劃出銀亮弧線,飛上半空之中!那長刀是趙河陽親贈,陳軻崇敬師祖,向來看得是心中最為得意的珍寶,此時見那長刀飛出,心中頓時大急!當下足尖隻在車上一點,已經飛身而起,直向那刀撲去!

風聲乍起!卻見一黑衣人自圍觀人群中躍身而出!他疾若閃電,刹那間連剌數劍,眾禁衛四顧不暇,慘叫聲中,已有數人倒在地上,鮮血橫流。那黑衣人更不遲疑,幾乎是破竹之勢,直掠到鸞車之上!

他眼中閃過一道冷色:唰!劍光閃處!五色龍旌應聲而裂!圍觀眾人如夢初醒,發一聲喊,四處鼠竄奔逃。侍女們驚惶失措,四下奔逃,手中所捧巾櫛之物,自然也是丟了滿地。

黑衣人揮劍劈處,青羽華蓋也頹然傾倒下去!他如鷹隼般落於鸞車頂上,手臂抬起,不知何時卻從懷中取出一根大鐵錐!劈啪碎響,椎起而落,鸞車寶頂四分五裂,激射飛開的碎屑之中,夾雜著一個女子尖利的哀呼聲:

“救命!”

這是鸞車中的貴人第一次發出聲音,倉促之間的呼救,卻如輕鳴鳳管、葉底幼鶯,如此嬌弱、婉轉動人,便連阿萱聽在耳中,也不由得心中一動!

鸞車東倒西歪,門窗被盡數震裂,一個女子戰戰兢兢地從車內站起身子,手扶車壁,看樣子象是想要奔出車來。隻是她驚嚇過度,足下發抖,整個人篩如風中樹葉,站都有些站不穩,根本無法再移動腳步。

她麵上蒙有障塵紗,長垂及地,倉猝之間,也很難看清她的相貌。

阿萱咬一咬牙,和地滾去。

蓬!正當此時,那黑衣人舉起鐵椎,直向那女子天靈擊下!

便在那刹那之間,阿萱捉住那女子欲下不下的一隻玉足,用力一拉,那女子尖叫聲中,已和她一起滾倒在車轅之下!

一縷奇香,自身前這女子身上幽幽傳來。阿萱扶起她來,跌跌撞撞往前奔去,好幾次險些被這女子長長的障塵紗絆倒,心中竟還有閑暇想道:“她身上是什麼氣味,怎的這樣好聞?”

黑衣人一擊不中,旋即椎尖在車廂上輕輕一撐,整個人淩空撲起,手中劍光陡伸,直向那女子背心剌來!竟是招招毒辣,定要置她於死地的狠樣。

錚錚!刀劍相交,卻是陳軻重執長刀在手,斜剌裏殺出,擋了這致命一劍!黑衣人輕哼一聲,椎身揚起,在空中陡然一轉,陳軻隻覺一道極為渾厚的內勁,自這椎上驀地撲來!

他虎口劇震,長刀不由得向後揚去!忽覺刀身一沉,錚地一聲,卻是黑衣人長劍又凶狠無比地殺了過來!

陳軻心中暗暗叫苦:此人劍術拙樸,招式並不繁複,厲害的是劍椎齊施,力大勢沉、大開大闔,分明就是曆經沙場的戰將,哪裏是普通的武林高手?

更難的是還有一個孟晫側伺在旁……一想至此,心中悚然一驚!

忽聞嗖嗖之聲,破空而來!卻是從人群之中,射來數枝弩箭,那箭不是普通箭頭,細長彎勾,即準且狠!眾禁衛連聲慘呼,又有人中箭倒地!阿萱久聞宋軍禁兵精良,都是從軍中挑選出來的身經百戰的勇士,在神女峰頂,也曾見過萬箭營的風采。誰知看那些禁衛,卻渾不象身經百仗的士兵,也就旗甲光鮮,趾高氣揚罷了,此時陡遇險境,竟然都亂作了一團。

混亂之中,阿萱隨手抄起一塊車廂碎板,往那女子手裏一塞,喝道:“趴在地上,用這板子擋住!”

那女子顫抖著接過廂板,果然擋在頭前,又伏倒在地。

當當!數聲輕響,卻是弩箭射在廂板之上!這廂板原是上好木質,既厚且密,但那發箭者委實不是常人,弩箭射入板中,竟還露出半截箭頭!

女子“啊”地一聲驚叫,顫聲道:“我……我……”

話音未落,阿萱抄起一塊木板,當空揮舞,又打下了幾枝弩箭。暮色之中,市街上眾人呼喊著雜亂奔跑,也不知隱藏有多少剌客在內。她心中一緊,旋即提高聲音,向那些無頭蒼蠅似的禁衛喝道:“所有人都過這邊來!列陣成弧,雙弧相背,弓箭上弦!”

這幾句話頓時提醒了那些禁衛,想起自己職責所司,正是保護車中女子。當下都奔了過來!更有那些奔跑驚叫的侍女們,也紛紛聚攏向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