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代溝帶他進陰溝(2 / 3)

“用得著那麼麻煩麼?你當我鳩占鵲巢啊?你家總歸是有沙發的咯,我睡沙發好了。”

“哦……還真不好意思呢,沒沙發,不過……我可以睡在車子裏。”

“不行!那樣我就不好意思去了。”又故作怏然道:“退一萬步講,那也該我睡車裏……”煩躁地甩了下頭,“反正不管了,到地方再看,我應該有辦法。”

文方撇撇嘴,心說,我的地方,有沒有辦法我還不曉得?今晚八成都是我睡車裏了……

回到老樓,她跟在他後麵進了狹窄的樓梯間,借著頭頂那盞油膩膩的廊燈,昏黃的光暈,踏上咯吱咯吱的陡峭階梯。仰麵,樓梯上還有一盞,鉛絲籠燈罩上掛著繁茂的灰毛絮頭,隨陣陣不辨方向的老宅陰風輕舞飄搖。她由裏至外,從肉體到精神,打了個全身的大冷戰,顫巍巍道:“夠懷舊的哦。”文方隻笑不答。

來到二樓,文方身後的腳步聲戛然而止,回身望時,見呂貝卡正立在最後一格台階上,目露異彩。她的魂靈忽被一連串若隱若現自樓上傾瀉而下的美妙音符攫取,著了魔似的定在原地動也不動。側耳聽了一小會,跟了過來,“《Cavatina》哦,樓上住著啥人?”她饒有興趣地問。

“你,聽得出?”文方三天兩頭聽到這首曲子,卻從不知它的名。

“嗯,我練過鋼琴曲的Transcribe,樓上是吉它,其實在古典吉它曲目裏,這一首特別經典,比鋼琴曲更著名,我彈的那是Clayderman的現代版,唉,兩三年沒摸過琴了……對了,你還沒講,樓上是啥人?”

(注:Transcribe,改編曲目。)

“哦,一個老外,好象是埃塞俄比亞的難民,講起來蠻怪的,第一天看到他,左邊麵孔上有一粒痔,第二天,那粒痔莫名其妙移到右邊麵孔上了,第三天,又移到額骨頭上了,你講怪麼?”文方煞有介事。

呂貝卡雙手捂住麵頰,湊過來低聲道:“呀,不會是懂巫術吧?我聽講他們南美洲土著裏是有巫師的。”

“拜托,埃塞俄比亞在非洲好不好?”文方摸遍上衣口袋尋鑰匙。

“哦哦,我本來是想講非洲的,結果被嚇昏了頭,那你講下去啊,後來呢?究竟是怎麼回事?”

“哦,也沒啥,後來我發現他麵孔上經常會爬蒼蠅的,忽左忽右,忽上忽下,飄忽不定,我還以為是痔。”

“噫!泥腥死了。”她嘴角誇張地癟了癟,仿佛已找不出比蒼蠅更髒的生物,頃刻間把她從美妙的琴音裏訌了出來。

(注:泥腥,滬語,惡心、肮髒、齷齪。)

“有興趣的話,改天介紹你認識啊,人家彈了一手好吉它呢。”文方還在逗她。

“噫!才不要。”說著,指尖在他肩上輕輕拍落,隻搭上了半兩腕力,連隻蒼蠅也打不死。

“哈哈,你真相信啊?騙你的啦,樓上是個法國人。”

“你這隻爛蘋果!真是壞透了,虧我那麼相信你……”接下來一掌倒是運了些力道,卻拍了個空,文方已開鎖進門了。

屋裏亮起燈,她眼睛也隨之一亮。環顧四周,目不暇接,她走到屋子中央,雙手背在身後,拘謹地原地轉圈。這是她一貫欣賞並向往的家居風格,古樸的繁複,原汁原味,每一處抹角都留有精雕細琢的痕印,商店裏買不到,裝潢隊做不出。她深信,這種老屋,哪怕是裏麵的一粒塵埃,也會有講也講不完的故事。不知它承載了幾代人的記憶,曾有多少人將他們的錦瑟華年留在了這裏,隨著它亮麗的顏色漸漸褪盡,卻積澱了越來越濃的人文氣息——仿佛任一塊腐朽的地板上都尋得見幾十年前的足印,每一寸牆壁上都回響著當年主人們的聲音……

這裏彌漫著她們家那類新式洋房裏永遠也感受不到的風情。若不是文方帶她來,並明示她這裏千真萬確是他的居所,她定會將這裏幻想成《亂世佳人》裏白瑞德征服斯佳麗的那間臥房,一樣的神秘、溫馨,一樣藏有些許性感魅惑。

她踱至五鬥櫥前,伸手擺弄起上麵那幾件玩藝兒。文方望著她,忽然感覺眼前這一幕好熟悉,一個曼妙的背影,在他喜愛的那些個小玩藝兒麵前駐足,也許正猜想那些玩藝兒背後的故事,也許隻不過隨心觀摩,下一秒說不定就會轉過身來跟他說話。

果然,她轉過身來,問:“你,一直都是這麼壞脾氣的麼?”

“啥?”文方不解,誤以為方才門外玩笑開過了頭,“聽不出在說笑麼?樓上的法國人叫Fred,一個白胖子,來上海好多年了,在衡山路上開了一家餐館,請了兩三個夥計,平常夜裏外頭要是沒有約會,他就一個人關在屋子裏彈吉它,時間也不會很長,今天碰巧被你聽見,你聽,現在已經停了……”其實,進屋關上門,隻要樓上的吉它沒有接駁拾音器和音箱,哪怕耳朵豎成天線也是聽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