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臨近春節的一個冬夜,剛結束一場歡聚回家,寒氣凝結在車窗上,形成了一層薄薄的輕霜。
一路上,路燈璀璨,發出溫暖的橘黃色的光,從眼前一直逶迤到很遠,看上去仿佛是嚴嚴冬夜正敞開了散發著熱力的大衣,要把我們攬進懷裏,心裏暖暖的。
同行的小美女今年剛滿20歲,有著令人豔羨的青春,且文采斐然,第一次見到她老道的文筆的時候,還以為她是位中年男子,有著疏落灑脫之美,沒想到卻是個還沒出校門的稚嫩學子。是誰說的:我們像是表麵上的針,不停地轉動,—麵轉,—麵看著時間匆匆離去,卻無能為力。
前座是我的校友,上大學那會兒,她的班級在我們班畫室的斜對門,仿佛還能夠想見,她瘦高、短發、憂鬱,正夾著幾本書,低首,從對麵的門裏晃出來。一恍,已經十多年了。
禁不住想起那些美好的大學時光,像翻看一件喜歡的衣服,雖然穿得舊了,卻久久地摩挲,想起與衣服共存的那些歲月,心裏滿是留戀與溫情。便對那小美女說:“盡量多讀幾年書,讀到不能再讀為止,人生最好的時光是沒出校門那會兒,總是快樂多於煩惱的。”
人生有時候是希望逃避的,覺得能夠逃避也是一種幸福,逃開世事,逃開紛擾,逃開瑣碎。
某些時候,有人鄭重其事地去揭開真相,我卻以為,很多的真相不知道比知道更好。更何況,這個世界沒有真相。
不經意間,總是有很多溫馨的、溫暖的,憂傷的、感傷的時刻,在你凝眉的一刹那漫上心來。
就像我常常站在學校三樓的窗前,我喜歡站在那裏,因為春天的時候,會有大朵大朵的玉蘭花大片大片地開滿在田間,隔著窗戶,我似乎也能夠嗅到那濃鬱的香氣,它如染色劑一般,把你的心染得燦爛如花。
夏日,是蔥蘢的一片綠意,瘋狂而任性,毫無理由,毫無節製,不遠處的快速通道上來回穿梭的車輛竟是隨口低吟的一支休閑的曲子,明快、流暢、安靜。
秋來了,零星的紫薇花、火紅的楓葉,還有落葉的梧桐樹,常綠的樟木、冬青,是很抒情的《秋日私語》。即使是冬季,也是林木蕭疏,有著特別的郊野的油畫般的質感,一落雪便成玉枝瓊林。
但是,如果一不小心看到稍遠的地方,便是正在崛起的高樓,像是誰預先設好的埋伏,正從城市的那一邊偷偷地包抄過來。便知道,早晚有一天,我們的眼前不再是這些綠野,會變成鋼筋水泥的叢林。
某個早晨,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都拿著一把鐵鍬,俯身向著大地,一鍬下去,都會發撞擊到石子發出的悾悾聲,他便用手去摳。一個星期沒到,再路過的時候,那裏已經變成了幾窪菜畦,菜畦的前麵,新做的人行道正虎視眈眈。
這菜畦能夠堅持多久?估計等到綠化的時候,便會自動消失了吧,那個老人試圖找回一輩子已經熟悉的那些生活,房前有莊稼,屋後有菜畦,可是他的身後隻有嶄新的居民小區,一排排,給了年輕人欣喜,卻是他揮不去的惆悵,有多少的過去是尋不回的呢?
一路走,我們一路懷舊,一路走,我們一路在失去。
“所遇無故物,焉得不速老?”生理的老去是緩慢而規律的,心靈的蒼老卻可以是刹那間的,一回首,故人已老,故物已不見,便是漫天遍野的滄海桑田。
時光可以不可以走得慢一些?在高速的發展中,可不可以留下一些溫暖的故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