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目送(1 / 1)

暑假無事,陪兒子逛新華書店時順便買了一本龍應台的《目送》,最先打動我的是書的腰封上孩子坐在自行車的後座,母親推著他,旁邊一行字:最犀利的一支筆也有最難以言盡的時候。

是的,人類情感內在的深邃幽微使得任何一支筆都顯得稚拙。很喜歡川端康成的那句話:“一朵花也是好的。”在我們情感的大花園裏,不是每朵花的姿態我們都能細致描繪,那就擷取一朵吧。“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

一直覺得,散文和隨筆應該是深夜裏的一盞孤燈下,一個人用文字跟心靈最真誠的對話,尤其是人到中年後,濾去了浮華與淺薄,不屑於矯揉和造作,每一個字都有著性情之須根,在陽光下長出個性的葳蕤的葉,開出屬於自己的平凡卻美麗的花,隻有這樣的文字,才最具生命力,也極易越過文字這個通道,抵達萬千的心靈底站。我喜歡龍應台或冷冽、或坦率、或純真、或深沉的表述。

這篇《目送》收入了她七十三篇文章,父親的永逝,母親的老年癡呆,兒子的漸漸遠離,朋友的溫情牽掛,兄弟間的守望相助。她時年已經六十,寫下這些文字時也是年過半百,經曆了半個多世紀的人生風雨,一個懂愛惜愛的女子在生命的一隅點燃一壁燈火,冷照自心,把成敗得失看淡,讓脆弱與無助袒露,在失落與追憶裏徜徉,時而是纏綿不舍的情意,時而是麵對決然與離開的釋然,時而是放手與牽掛的無奈。

人生是一場場的目送,心情的寂寥闌珊、人世的冷暖交織、生命的卑微美麗,都是筆下的一幅精心著筆的油畫,光與影的交織,明與暗的交替,色彩與感覺的呈現,生命底色與人世風煙的遇合,一筆一筆,飽蘸情感的油墨,在淚水與微笑中塗抹。人生有此肆情的揮灑,是一種酣暢的幸福。但前提是你必須懂得真誠地麵對自己,真情地麵對生活。

作為一個讀者,看她寫十六歲時的華安和十七歲時的華飛,最讓我內心悸動。我和她最相似的地方是也有一個十六歲的兒子,從前不覺得,十六七歲已經是思想繽紛綻放的年紀了,比如,華飛會拒絕母親專門為他預備的雨傘,會覺得她用手指著所見的蘋果樹和長尾山雉驚呼,是一種幼稚。他已經不再相信瓊瑤式的“純純”的愛,他認為愛情若能“互利”才能長久。但看音樂劇《貝隆夫人》時,又不願意再用權力和美色的“互利”來考量艾薇塔和貝隆的愛情。因為,十七歲總得相信點什麼吧?

而那個華安就是《親愛的安德烈》中的安德烈,離婚後,一直帶在身邊,16歲時到美國做交換生,告別時,她隻能無奈地看著他的背影閃入一扇門後,倏忽不見。而她這個可憐的母親卻還一直盼望著那個孩子哪怕是回頭看她一眼,揮一揮手。這個年紀的孩子渴望脫離父母,無所羈絆,去自己的天空飛翔。他們想不到去體察父母心裏的不舍和黯然。

所以,她說: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謂父母子女一場,隻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看到這一句,我潸然淚下,因為我十六歲的兒子執意要到另外的城市去讀高中,寧願放棄自己拚力考取的省示範高中,我也得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了。當我們習慣了回望、追憶,感受和珍惜,孩子們還隻懂得向前、向前。人生,總是在諸多的錯位與兜轉中變得曲折和豐富,充實與深沉,我們能夠做的隻能是珍愛與寬容,放下和釋然。

在這個炎炎夏日的晨昏,讀一本真誠的書,猶如泡上一杯上好的碧螺春,看繁葉漸漸沉水,嫋嫋上升的是一種可以直達心靈的清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