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安的指爪在我喉上鬆了又緊緊了又送,如此反複無休了近十來次,始終沒有真正施下力氣,一絲帶著自嘲的苦笑在他唇邊漸漸地蔓延開來,他終於頹然地鬆開了手,接近於野獸的利甲無聲地隱沒在指尖。他一點一點地俯下身體,接近到幾乎是親吻的距離,卻停在咫尺之間,雙眼定定地凝視著,仿佛要看穿我的麵孔一般。我隨之而俯就的靈魂,幾乎可以感覺到他那化作吸血鬼之後,若有似無,冰冷而不具生命氣息的呼吸。他眼中的掙紮逐漸地消散幹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屈服於命運的平和與安靜。他蒼白而柔軟的手指輕輕地穿過我的黑發,如同愛撫,卻又沒有任何情意,隻是藉著撫觸在確定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在他不曾停下的撫摸幾乎讓我以為他跟我每根頭發都有話題要聊的時候,他終於真正地開口說了一句話,那幾不可聞的耳語在法語特有的音節發音下顯得更加曖昧。
他說:“奇跡的話……是不是代表,你已經走到了我無法到達的地方呢……”
他猛然起身離開,從身後的床上扯下整幅的床單來輕輕一撒,純黑的布幔像是一張巨大的裹屍布飄飄揚揚地覆在我的肉身之上。
他沒有再回頭,沉默地背對著我,恍若化石。
毫無疑問,這裏是人世,我執意回來的,隻能擁有黑暗與冷血的人世。
魂歸,附體。
在數次離魂經驗後,回到自己身體變成了一件容易的事。如果哪一天再也無法像這樣輕易地回歸,是不是也就表明,洛西的意義,走到了盡頭呢?
無論是多麼冰冷而拘禁自由的肉體,這一世,所謂“洛西”,絕大部分是因為居住在這具身體之中而構成定義。
身上覆蓋的冰冷織物,身下平貼的冰冷地板,以及體內湧動的,冰冷的血液。
盡管如此的冷徹心扉,我,洛西,還是回來了。
像突然感知黑夜降臨一般的僵屍娃娃,驀然睜開眼睛,迅捷如機械,從地麵上一躍而起,心中始終惦記的某種強烈的不安不停地催促,捉進朱安的床單裹緊纏繞如來自古羅馬安靜的幽靈,顧不得體麵與其它任何瑣碎的事情,顧不得身後的朱安會用怎樣驚異的眼神來看待自己,魂魄歸位後的第一時間,我竭盡所能以最快的速度衝出朱安的臥室。
充沛的魔力自腳踝與雙足間劇烈的流轉,靜不下心也記不起直接切開空間的瞬移方法,隻是本能地以最快地速度在城堡中移動,周身的陳設模糊成光影的線條,無法分神去感知自己鬼魅一般地奔走給城堡中的生物造成了怎樣的影響,隻是赤裸的雙足在不斷與地麵高速地摩擦中發燙熾熱繼而疼痛到麻木。
我的目的地,是拉德爾堡地下無數藏秘地窟中,與地下議事大廳中心石台直接相連的那間密室。
存放著曆代拉德爾族長競選失敗者的石像的那間地下密室。
我原本甦醒時,應該在的那個地方,也是存放著尤安、安倍雅也,乃至安赫化成石像的那個地方。
我並不擔心一起回來的尤安在地下醒來的狀況,讓我心跳如鼓惶急不安到了極點的,是路西法口中,因為沒有受到地獄入口的認可,被堵在人世與地獄通道之間的安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