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殺重罪(2 / 3)

可是我寧可弄髒我的手,用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要自己從心底到身體牢牢記住奪去一個生命的感覺。要自己,親眼看著它一點點的疲軟,看著它無法控製的掙紮,看著它因為瀕死而口涎滴落破壞了不沾凡塵的麵孔。

無論理由是什麼,殺戮是自己無法原諒自己的,自私的迫害。

如果可以,沒有利益的衝突,沒有光暗的分野,沒有非作選擇不可的未來。

灰這樣的生命,為什麼一定終結在我手上——是不是所謂命運,是無可奈何無法改變的結局。

我以為我會落淚,臉頰卻始終諷刺一般地幹爽,沒有一點點的濕意。

是什麼時候起,自己連哭泣的能力也失去了呢?

雙手緊扣至快要脫力,血族強化了人類身體的力量,那從前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灰的頸骨終於輕輕地一聲脆響,皮膚之下骨骼的碎裂帶來的異樣感清晰而可怕地傳遞到手指間。

我猛然鬆開手,灰的腦袋在一瞬間軟軟地將落未落,恐懼令我立刻用手托住它的後腦勺。

可怕,可怕,這鮮明而赤裸的謀殺。

灰的生命並未立刻消失,它的嘴唇囁嚅,仿佛要說些什麼,我湊耳過去,那快要窒息的聲音用最後一點生命裏擠出幾個字來:“吸幹……我的……血……一滴……也……不要……剩!”

鮮血對於血族的影響力我比誰都深刻,尤其是自路西法的誘食之後,我對此分外敏感。然而猛然抬頭間,近在咫尺的盲眼,沒有焦點,也沒有任何情緒的雜質,坦率、無謂,即使死也要堅持光明的姿態,這個墮落得根本不純粹的天使,它對我不抱有任何善意與好感,然而在那一刻,我發現沒有任何懷疑它的必要。

不必考慮它降臨血族的意義,不必考慮它與讓長老之間糾葛情結,此時此刻,一心求死而得到成全的灰,完全沒有讓我懷疑它惡意的需要。

我輕輕擁住它已然碎裂的頸子,血族的利牙無聲地陷入它的肌理之中,鮮血隨之湧入口中。天使的血肉在口舌間打轉,腥甜的滋味與人類並無多少不同,隻是溶溶地通過食道落入身體後,沒有粘膩陰暗的觸感。鮮血是生命力的轉移,灰的血就像是我許久不曾見過的陽光,並不刺痛,隻是溫暖而酥柔地散入五髒六腑之中,說不出的舒服與受用。比起吸取人類血液的濃腥,同族之血的冰冷,或者是先代族長之血與魔王之血的割喉淩厲,灰的血簡直就像是羊水之於胎兒,有著不可思議的天差地別。

它濃鬱甘甜的血急速地噴薄著,仿佛被原主人的意識驅使著,爭先恐後地轉移到我的體內,若單純以食物考量的話,我此刻定然已經撐破肚皮飽得死去活來。然而這隻超乎凡俗的生物,以及連自己也懵然無知的我,令這頓進食如同瀑布傾入深淵,轉眼消逝融入我無法探知的自身黑暗之中,不留痕跡。

灰逐漸消失的生命之光的眼中有著一絲驚異,我已來不及去問它為什麼,隻聽見它用盡所有力氣說出最後的言語:“我……甘願給你……所有的血肉。”隨即,那雙美麗的盲眼便如同一對玻璃彈珠般黯然失色。

它綿軟無力的雪白身軀中,已破敗地不剩一滴血液。

死亡,降臨地慘淡而無法忽視。天使的死亡不會像血族一般,身體化作灰燼消散,那曾是喚作“灰”的生物,如今失卻了靈魂,隻剩下稱之為屍體的一堆死肉,提醒著我犯下的凶殺重罪。

惡心、自厭、恐懼在陰暗中洶湧而失卻控製地生長著,在這些情緒翻覆中,我不得不繼續思考著如何著毀屍滅跡的問題,以防萬一被查出蹤跡的讓長老反噬追殺。

逐漸失去溫度的屍體在我的懷中散發著越來越陰冷可怖的氣息,那不是灰的緣故,而是一個凶手的畏罪感在作祟。可是,我卻不敢放開它的屍體,隻怕一旦放開,我便再也沒有勇氣去觸碰這被害者兼罪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