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婚禮(2 / 3)

用今天的眼光看,我們當時的思想,如果不是純潔得和白色的梔子花一樣,那也許就有點兒像白癡傻瓜蛋了吧?

一切準備就緒,婚禮訂在周末的晚飯後,不擺酒宴。我的父母早已過世(這也是小範愛我的因素之一,婚後不用孝敬公婆),弟弟遠在新疆部隊,不存在通知親屬的麻煩。“範大兵”有個後娘,後娘就會造就出個“後爸爸”來,所以她也不通知親屬。隻是邀了雙方的戰友,而且,花生瓜子、糖果香煙,皆由戰友們自己帶來,也就免去了“隨份子”送禮的俗套。

就在舉行婚禮的這天--星期六,早晨剛一上班,宣傳科李科長通知我參加政治部全體幹部的批判大會。我心裏“咯噔”一下,真不巧,今天是敝人大喜的日子呀,新郎官怎麼好意思發言批判別人呢?

萬沒想到,受批判的竟然是我!

一開始“火力”就很猛烈。我毫無思想準備,腦袋脹得像個笆鬥。聽了若幹撲風捉影的“天方夜譚”和莫須有的“罪狀”之後,我認定了這是一場“預謀”的突然襲擊。隻是百思不得一解,這些出生入死的戰友,為什麼要這樣做?要達到什麼目的?最使我傷心的,是這些朝夕相處的親密同誌和我的上級,怎麼可以信口雌黃,臉對著臉兒地瞪眼說瞎話呢?就算把我打入十八層地獄,你們又能得到什麼好處或“勝利果實”呢?陷害同誌,就不怕日後問心有愧嗎?

我的腦袋完全亂了,胡思亂想,亂到極點也就變成一片空白。會上究竟“揭發批判”了些什麼,反而聽不見了。

中午休會,我顧不上吃飯,趕緊給妻子打電話:我挨批判,推遲婚期。

可憐的新娘,隻有22歲,她哪經過這種陣勢兒哩!嚇得直哭,問我:今後還能不能再見麵?

下午繼續大會批判,“火力”依然猛烈。敝人照樣什麼也聽不進去……散會時,宣傳科的李科長說了一句,“趙大年今天不結婚了,大家別去啦。”

這話惹得政治部主任發了脾氣,用他特有的南腔北調大聲說:“趙大年,亂彈琴!為啥子不去結婚呀?你的結婚報告是我批準了的嘛!訂了好日子,新郎官開小差,新娘子會傷心的。聽話!按時去結婚。大家也要去參加婚禮的嘛。”

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我又沒顧上吃飯,趕緊給小範打電話:按原定時間舉行婚禮,趕快通知你那邊的戰友們。

“範大兵”被我徹底鬧懵了,滿腔哀怨也隻能忍氣吞聲。一經登記,她就是我法定的妻子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敝人此時也無法向她多作解釋。

古城耒陽有兩千多年的曆史了,蔡子湖是東漢蔡倫造紙的漚麻池,現有10畝水麵,長滿蓮葉荷花,環湖垂柳,風景宜人。陸軍醫院借給我們的“洞房”就在湖邊,婚禮在堂屋和天井裏舉行,可容得下百把人。

我提前10分鍾趕到。“範大兵”的眼皮微紅,是下午哭的。我倆互相看了一小會兒,彼此穿的都是洗得過分幹淨的綠軍衣,露出好看的淺藍色和白布絲。來不及作解釋,女方的客人們就到了,沒人詢問推遲婚期又按時結婚的原因,我也隻能跟客人點頭、握手。緊接著師政治部的戰友們在李科長的率領下也騎車4公裏,從營房趕到新房。看見他們,我就更不說話了。

沒有座位,百多位客人全都站在堂屋和天井裏,隻有兩張方桌上堆滿了大家帶來的花生糖果。我和小範也站在大家當中,不知道這婚禮該如何進行。幸虧宣傳科的幾位戰友在路上臨時商量了幾句,便有人挺身而出當了司儀,在他強作歡笑的呼叫聲中,我倆相互三鞠躬,又給來賓三鞠躬。然後是主婚人講話。

女方的主婚人是陸軍醫院的院長,他說醫院多了一名球員女婿,今後再跟師裏賽球,就要考驗我的立場偏向哪一方了?他的講話雖然博得一片掌聲,卻並不重要。男方的主婚人就是我們宣傳科的李科長,他是代表師政治部領導講話的,雙方的賓客包括我和新娘在內,都要聽聽他講些什麼?聽他“定調子”。

李科長說了一些祝賀的話。重要的是,他口口聲聲稱呼“大年同誌”--當年非常強調“劃清敵我界限”,既然是“同誌”,我的“問題”也就屬於可愛的“人民內部矛盾”了。當他說到“這是一對兒革命的好夫妻”時,堂屋和天井裏爆發出長時間的熱烈掌聲。新娘哭了。我還看見,白天猛烈向敝人“開火”的戰友們大都紅了眼圈兒,那些最富同情心的女醫生和女護士,則紛紛落淚。

朋友們知道我是文工團員出身,要我唱歌。俗話說:飽吹餓唱。我到此時隻吃過一頓早點,肚子空空,足以擴大胸腔共鳴箱,正好唱歌。何況“範大兵”傾心於我的原因之一就是迷戀這動聽的男中音哩。我一連唱了好幾支革命歌曲。

革命人永遠年輕,

他好比大鬆樹冬夏常青,

他不怕風吹雨打,

也不怕天寒地凍……

這奇妙的婚禮,氣氛畢竟過於嚴肅了,以至鬧洞房之類的節目統統取消,客人們匆匆散去。掃地,插門。妻子這才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