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壇泰鬥季羨林教授發表《老年十忌》,第一忌就是多說話。此事我能理解,的確有些老同誌,在會上車軲轆話來回說,出於禮貌和尊敬,別人無法勸阻,耐著性子聽吧,連他自己也不知所雲。出現這種尷尬事兒,至少說明他的思維已經不夠條理了。謝老則不然,回答問題隻說倆字:走路。再問,話也不多:天天走路。下雨天,在室內和廊子裏來回走。多少年了,從不間斷。他家住京郊朝陽區,好天兒可以走到天安門,往返十幾公裏,不柱手杖,不用人陪。
我與謝老“敘舊”,是指6年前一同參加采風團去溫州的半個月,而且兩次同居一室,被我看出了若幹名堂,回憶一番,作為他健身之道的旁證。溫州是先富裕起來的沿海地區,接待規格高,正餐常有海鮮美酒,觀光景點也很多,謝老興致盎然,有景必看,不怕走路,爬山下船也不用攙扶,而且能吃能喝,夜裏一覺到天明,睡得很香。那天來到雁蕩山,在合掌峰下觀音洞的石壁上讀到鄧拓同誌於1960年寫的七律:“兩峰合掌即仙鄉,九疊危樓洞裏藏,玉液一泓天一線,此中莫問甚炎涼。”鄧拓同誌是北京市委文教書記,多才多藝的作家、書法家,是我們這個采風團裏許多文人的領導和朋友,因那膾炙人口的《燕山夜話》,於“文革”初期橫遭迫害,憤然辭世。此時此地讀到他的詩,懷念之情油然而生。詩中“九疊危樓”,是指倚天峰與靈峰像仙人合掌般的縫隙裏建起的九層佛殿,他來看時已是朽木危樓了,無法攀登。國家進入改革開放新時期才撥款重建。我們來得正逢其時,由八六高齡的謝老帶頭登樓,四百多級台階也不在話下,一直爬到“九重天”,飲天泉,觀雲海,如臨仙境。
我們還出海去遊洞頭列島。此島因電影《海霞》聞名遐邇。導演謝鐵驪以該島女子民兵連第一任連長汪月霞的故事為原型拍攝了這部享譽中外的影片。人們聽說謝導演的大哥上了海島,非常高興,女子民兵連還特意安排一場射擊表演。今天的女民兵真漂亮啊,身穿迷彩服,肩挎自動步槍,人人燙發,擦著口紅。惹得老作家汪曾祺為之題詞“又愛紅妝愛武裝”。第7任女連長列好隊伍,跑步過來向謝冰岩敬禮報告,“請首長下達射擊命令!”呀呀,書法家怎麼是首長呢?隻見謝老腰板筆挺,立正還以舉手軍禮,嗓音宏亮,發號施令:“開始射擊!”哈,原來他還是一位新四軍的老戰士哪。射擊表演進行得井然有序,報靶員跑步送上靶紙請謝老查看,多數射中10環9環,可見擦口紅的女兵裏也不乏神槍手哇。沒料到女連長“請首長示範!”謝老說,“距離太遠,視力不行了。請這位誌願軍老兵代替吧!”此事無可推托,我接過槍來,100米臥射,10發全部中靶,還打了一個10環,3個7環,受到女連長的嘉獎--與我合影留念。
謝老的健身之道,還在於熱愛書法。我親眼看見他手握巨管,飽蘸濃墨,書寫鬥方大字,舞龍走蛇,力透紙背。我說,書畫家是長壽的,因為你們經常處於寧靜審美的氛圍之中,專心致誌,如練氣功。作家就容易短命,陪著自己筆下的人物喜怒無常,體味人間酸甜苦辣,寫著寫著還會落淚傷神。謝老笑了,說作家喜愛書法繪畫的也很多嘛,為什麼不當個多麵手呢?
這次餐聚,謝鐵驪導演也來了,他七十有六,依然滿頭黑發,滿口好牙,也愛走路。我勸他老哥倆今晚就不要走路回家了。謝老點頭,又說他完全有把握走路走過100歲。這話並非語驚四座,大家也為之鼓掌,表示完全相信。分手時,謝老發現我是騎自行車來的,給予表揚,說騎車跟走路一樣好,鍛煉身體,又不汙染環境。我說,打算再騎10年自行車,80歲以後改為天天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