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林的血色黃昏尚未閉幕，早春蟲兒已急不可耐跳出來作出驚人呐喊。紀委走後，我所全體同誌在辦公室關門開會。這是一次高度機密的會議，也是一次關門打狗的會議。會議集中研究一個問題：誰是叛徒？
這真是一個令人難以啟齒的話題。
誰會是叛徒？
會議主持人劉大炮雙目炯炯，側頭不停瞄陳胖子，看來是希望他首先發言。可身高一米八，狗熊樣的陳胖子穩如泰山，隻顧搖頭輕吹茶沫。老劉抬頭看蔣麗。蔣麗兩眼不是在地上尋螞蟻，就是仰頭找天花板上最細那根蛛絲。老劉去瞧王俊，王俊給我發煙。
老劉沒看我，別說正眼，斜都未斜一下。
告建管所，告的就是老劉。他是所長，擁有一支筆審批權，是茂林建築行業最大頭目。除了管著建管所，手裏還掐著茂林大小包工頭、個體工匠的命根子。出了經濟問題，他不光會把吃進去的錢吐出來，毫無疑問，還會從所長寶座上倒栽蔥。“建管所長”由建設局安排，而非組織部任命，它沒有行政級別，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官。行政單位壁壘森嚴，事業編製非借莫入，五人都是事業編製，這就注定了劉鋼們頂多能“官”至所長。同理，老劉沒有花翎的頂戴已至他這輩子最高級，無論他怎樣上竄下跳，上不能到建設局，左右不能跨單位；下，隻能在鄉間工作到白發蒼蒼進墳墓。那麼，老劉就絕無可能匿名告自己，試圖通過紀委調查反證清廉，來達到“升官”的目的。
會計蔣麗呢？她是茂林鎮本地人，和老劉年齡相仿，都是接近40歲。10年前，建管國土分家時，她與老劉爭過建管所長一職。輸了那場暗戰，她覺得做了虧心事，整日在老劉麵前垂頭喪氣。可任她如何夾著尾巴做人，卻已是割了卵子敬神，神也得罪了，人也得罪了。
建管所剛成立那會，就她和老劉二人。蔣麗心想沒當成所長，那總可以當會計吧？哪知剛開口，老劉不僅明嘲暗諷，甚至直白地說“老娘們，受不得氣就給老子滾蛋”——直到蔣麗男人借酒發瘋，提了兩把雪亮菜刀要掄老劉，老劉才有所收斂。也因為這兩把菜刀，特別講奉獻、特別講崇高、一身清廉兩袖清風的、身兼所長、會計、出納三職的老劉，才在“講團結”的思路下，主動把會計賬本摔給了蔣麗。他倆已磨合了十來年，恩怨錯綜複雜，蔣麗若有出賣他的可能，前提必須是分贓不勻。
透過重重煙霧，我瞅桌子對麵的王俊。王俊20多點，個子小性子烈。茂林鎮到平山城是土路，有七十裏之遙。上班初年，因受不得老劉的氣，王俊曾單身雪夜回齊縣，據說活生生滑爛了一雙皮鞋。這個壯舉，讓人們心生感慨，皆為這位短小精幹的人兒有精神病而搖頭歎息。
“精神病”+“癡迷電腦遊戲”，會導致王俊用匿名舉報的方式，回擊老劉時常掛在嘴邊嘲弄他的“上班風都吹得倒，下班狗都攆不到”的著名評語麼？
我最懷疑的人不是王俊，而是正埋頭喝茶的副所長陳胖子。陳胖子與我同年，比我早一年來所裏上班。他是熊身子，我是豹膽子，最初我見陳胖子在老劉麵前絡腮胡子笑成一團亂麻，就差喊老劉親爹了，背後笑他是個馬屁精。他先是愁眉苦臉說老劉值得學習，轉眼又對農村出身的老劉嗤之以鼻，還神秘地告訴我：當得知我要分來建管所，老劉曾對他說過要趕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