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話可說,我看向兩岸。
蘅斷山脈的春天遠不似江南那般嫵媚嬌柔。
春雨一刷,花、鳥、蟲、草、蝶、獸爭相邀寵,你舞我唱,你蹦我跳。
春風一吹,桃腮梨淚,紅的紅白的白,羞羞答答,煞是醉人。岸的兩邊,偶有農戶,開墾出的麥田裏,金色的菜籽花,開得鋪天蓋地。
春手一掃殘冬灰蒙的雲煙,千奇百怪的峰頭便在藍天下一覽無遺,如驚馬昂嘶,如青龍戲珠、如孤雁振翅,變幻無窮。
這裏的春天,拔地而起的嶁嶒青山,利劍出鞘般的陡峭險峰,勾勒的,是英武氣象。
環境影響人,蘅斷山脈的人,便自帶這股英武之氣。
好歹我也來這裏上了半年班了,我覺得,我就是有那麼一股子英武的氣概。
你看,船到東江碼頭,我迅速遭到了圍觀。
都說群眾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果然!
他們眼見從江邊石梯快步走來一位英俊、英氣、英武的小夥,頓時眼前一亮,接著評頭論足、百般挑剔:
——“這人肯定有病。”
——“嗯嗯,多半是精神病。你看他一個大男人,穿件紅襯衣,胸門口還有一個洞!”
——“就是,衣服邊邊上絲絲吊吊,還繡著花,肯定是垃圾桶裏翻出來的。”
——“腳上那雙皮鞋,泡得脹鼓鼓的,一看就是河邊邊兒撿的。”
“頭發上還有個雞窩窩!”對我指指點點的挑挑中,一個敞開衣服露出肚兒的大漢說。
挑挑,是職業,就是一根扁擔一捆繩子幫人挑東西的搬運工。
不得哦,我頭上還有雞窩?我以無目中無人的虛弱,迅速躥到一棵盤根錯節的黃果樹下。
樹下碩根處,有個咕嚕咕嚕燒著開水的剃頭匠攤子。
從攤邊一地雞毛和頭發上跨過去,我湊近大鏡子,仔細尋找頭上哪兒有雞窩。
誇大了,誇大了,哪兒是雞窩,不就是因為滾到河裏時,頭發糊了些泥漿嗎?
“要不,把襯衣換回來吧?”辛船長在背後說。
我大度地一揮手:“不用了,我自癲狂我自行,那管世人目光停!”
“哇,霍山哥哥,你好有文采哦。”媽喲,辛姑娘生怕別人不知道我這身狼狽,兩個小巴掌拍拍“啪啪”的響。
圍觀者,甚眾。
我趕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問剃頭匠:“理發好多錢?”
這段時間,光顧著鬥爭,頭發都沒顧得剪了。
“五塊。”滿臉油膩的剃頭匠,望了望黃果樹。
“刮光頭好多錢?”我盯著他腦袋中間,那片螞蟻都爬不上去的禿山。
“八塊。”他的手,順著禿頂邊緣的一圈黑毛,驕傲地理了那麼一理。很像一位園丁正在小心翼翼地梳理皇家園林。
我覺得他肯定在想:“這是一筆大生意!”因為我順著他不停去看黃果樹的眼光,發現我和貼在黃果樹上那張通緝令上的逃犯實在太像了:都有一雙眼睛、一個鼻孔、一張嘴,反正就是模模糊糊看不清。
倘若刮了光頭,就更像了。
我想這剃頭匠的下一個動作,很可能就是,與附近的雞販子、鴨販子、豬販子、搬運工等,扭送可疑人員到公安機關。
扭送嫌疑犯,肯定有獎賞。我仔細看了看通緝令最後一行大字,果然。
獎金5萬!
難怪碼頭上的人,見到生麵孔,都在仔細盯著瞅!
我甚至見到剃頭匠已經開始了與旁邊的攤攤販販們互使眼色。
這是要準備動手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