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我從武裝部踱步到縣政府。當官有一點不好,就是走路特他媽的慢。快了不行,別人要說不穩重。
我的辦公室在頂層,六樓。進了政府院子,一路走,都有人和我打招呼。我也點頭回應。甭管認識不認識,都得咧著嘴微笑。縣級機關,和鄉鎮有明顯區別。在鄉鎮,可能臉上還容易喜怒見於顏色,到了縣級,那就不行了。就得喜怒無形了。到了市級,叫喜怒無常。到了省級,那叫鬼神莫測。
進了辦公室,我揉了揉臉頰,把虛偽揉進肉裏,靜下心來看厚厚的街道重建計劃。這份計劃書提到同時開工建設五條主街,和十條岔街。費用解決寫的是:貸款。
“賢君!”我喊了一聲。竹賢君是周長風給我安排的秘書,挺高雅的一個名字,在整個縣府辦裏,算年輕人了,比我小一歲,才23不到。據說,這還是為了照顧我,剛剛從教師隊伍考調的一個人。其他人都比我大,給我當秘書確實不太合適。
“霍縣長,您找我?”竹賢君的辦公室在我對麵,他推門進來的時候,我吃了一驚,看起來確實太年輕了,整個一娃娃。我雖然年齡不大,但是從小日曬雨淋,外帶風吹雨打,看起來老成,說我三十也不為過。可他是實打實的年輕,白白嫩嫩,像個中學生。
我推了下計劃書:“這誰起草的?”
“縣交通局。”他有些戰戰兢兢。
我說:“去,把交通局長給我叫來。”不是我刻意要擺什麼架子,可不知怎麼回事,我發現,隨著官階的提升,我的腔調,自然而然就有了些變化。哎,人啊。可能隻有在那些老朋友麵前,我才是真正的我。
他唯唯諾諾退出門去。
我呷了一口茶,投入到另外的文件閱讀中。文件基本上已由各個分管副縣長簽過字。文件整齊堆碼在辦公桌上,這應該是竹賢君的功勞。雖然省級領導身邊才有秘書編製,但是實際工作中,小到科局級,大到廳級,實質都有人在幹秘書的活。到了縣級主要領導,秘書一般還是兩個。一個生活秘書,一個文字秘書。隻不過這些秘書編製都放在縣委辦或者縣府辦。我是覺得我隻需要一個,我他媽的又不是殘廢,還要個生活秘書杵拐棍。
每個文件,我都拿筆把重要的字句劃上。這是在茂林鎮養成的習慣。秘書也是人,且有時候不能理解很多字句背後的含義,茂林鎮的時候,那個旅遊公司的批示到現在還是個懸案,現在要管理一個縣,涉及的麵更廣,不得不小心些。一個錯誤的批示,不僅是笑話,也隱藏著責任風險。
批了一會文件,我走到陽台上。從這兒看出去,可以看到鬆江。還能隱隱約約看到江麵上的一些船。陽光下,江麵很平靜,可那就和那些同事的一樣,表麵都不動聲色,實則有多少股暗流在湧動,有多少顆心在午夜失眠。
當前鬆縣最重要的工作,當屬街道重建。然而,僅僅重建就滿足了嗎?顯然不是。鬆江的堤壩需要加固;各個鄉鎮道路,在上次洪災中,已經顯示出了它們的不堪重負;這大滿街的矮房子,也需要拆了重來......可這一切,都需要強大的財力支持。鬆縣的財政收入隻有那麼一點,能把各級各部門的工資發齊全都阿彌陀佛了......
不多久,敲門聲響起。我轉過身,是交通局長章庭江。我說:“老章啊,坐。”
章庭江規規矩矩坐下。
我指著街道建設計劃:“這個計劃裏,為什麼要寫貸款?交通局就拿不出一分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