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故意說:“這說明沙文榮有手腕,有本事。這回我來當廠長了,他不至於給我出壞主意,使絆子吧?”“不好說。我告訴你,你來之前,班子裏全是他的人。”我問:“都有誰?和我說說。”“那我就和你念叨念叨。總會計師林媛,上大學都是沙文榮資助的,也是文榮一步步把她推到總會計師的位子上的。總工程師範文新是個老實人,想當年那麼多人競爭總工程師的位子,比他有本領的有好幾個,不是文榮幫他,總工的位子輪不到他坐。我心裏清楚,這回選工會主席他也幫忙了,別看我和他打打鬧鬧,文榮還是挺講義氣。我和他的淵源你可能還不清楚。我和他是發小,我倆的父親也都是這廠裏的老工人,並且在同一次事故中犧牲了。算起來,我和他還是特哥們,可問題是,他的有些做法,我實在看不慣,也就漸行漸遠。”我說:“怎麼回事,能講講嗎?”“大亮這個人好在講義氣上,也壞在講義氣上。”“這話怎麼講?”“因為他講義氣,所以他才拉起了一幫人,屁股後麵跟著一幫小弟兄,這些年可沒少貪!”“你說這話得有根據。”“根據?什麼叫根據?明知有問題,不查,叫不叫有問題!”“沒人向上級反映情況嗎?”王全貴說:“怎麼沒有?廠裏一幫人護著,上頭有人罩著。也就是這幫老工人鬧一鬧,廠裏誰敢動他?”我問:“你說的上頭是什麼人?”“沙文榮有個舅舅在省委組織部,兵總裏麵也有靠山。”我說:“以前的事我不想多管,我當前的任務,是要團結更多的人,一起救工廠。”王全貴說:“我問你一件事,魏長平賣發電機的事你為什麼不處理?是不是因為沙文榮?”我點頭承認:“以前的事我不想深究。隻要文榮能幫我把233廠從困境中拖出來,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魏長平賣發電機的事影響很大,不處理有損於你的威信。”“你說怎麼處理?”王全貴說:“我看出來了,你是準備和他狼狽為奸了。”我笑了:“我發現你小子有點玩世不恭。”王全貴說:“這年頭,不正經比假正經強。”第二天開完早會,我決定和沙文榮談談。我叫上沙文榮,出了廠部大門,信步向小雅河邊走來。小雅河像一條銀色的帶子,從大溝子山深處蜿蜒而至。河麵上還被冰雪嚴嚴實實地封著,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明晃晃的光。岸邊柳樹的枝條依然呈現著冬日裏僵硬的姿態。雖然時令到了,但真正意義上的春天的腳步,還遲遲沒有光顧大溝子山這片充滿憂患的土地。我觸景生情,回憶起童年夏天他們兩個和王全貴在小雅河裏遊泳抓魚等一些往事。為了尋找話題,我問:“你和王全貴之間到底怎麼了。”沙文榮踢著地上的石塊說:“我也說不清楚,反正和他合不來。”我看出來兩個人之間矛盾的主要原因還是在廠子上,便轉了話題問:“文榮,我來之前你主持工作有半年多吧?”“那叫什麼主持工作?我是臨時留守,等著新廠長到來。”沙文榮淡淡地說。這些日子,我仔細研究過沙文榮之前那位改革派精英鄭廠長的工作思路,我認為他的工作思路並沒有什麼問題,問題出在他缺少基層工作經驗,缺少駕馭複雜局麵的實際工作能力,缺少堅韌不拔的精神和扭轉被動局麵的有效辦法。所以他才不得不依靠沙文榮。我說:“如果不是我過來,說不定現在你就是廠長。文榮,我知道你有本事,如果讓你當廠長你肯定比前兩任要強。”“我哪有那兩下子?我要是有那兩下子,兵總還用得著派你過來?”沙文榮嘴上這樣說,其實能看出,他心裏對前幾任廠長的能力估計是不能認同。我坦誠說:“我喜歡有本事的人,不喜歡窩囊廢。如今的233廠就剩最後一口氣了,幫我想想辦法。”沙文榮說:“我還是那句話,你來了,我一切聽你的。”我說:“文榮,賣發電機的事,我想聽聽你的意見。”沙文榮檢討說:“這件事責任在我。我表弟王老六開了一家磚廠,去年王老六過來找我,要借廠裏的柴油發電機,我就同意了。就這樣物資科的魏長平把發電機借給了磚廠。一年過去了,我都把這事忘了。前幾天你要調發電機給中學發電,叫魏長平把發電機要回來。魏長平到磚廠要發電機,這才得知磚廠把發電機組給賣了頂債了,說廠裏欠磚廠幾十方磚錢。昨天我把王老六叫來臭罵了一頓,我讓他立即把賣發電機的錢還回來。”我說:“以前工廠管理混亂,賣設備吃飯這也不是第一次了,我並不想追究以前的責任,但是這種事情今後絕對不能再發生。”“聽你剛剛說,王全貴想抓住這件事不放。以前的問題多著呢,沒問題233廠能到今天這一步嗎?我隻是個副廠長,王全貴要你拿我問斬算什麼本事?有本事徹底清算前幾屆領導班子的問題,該負什麼責任我決不推卸!”沙文榮飛起一腳,把一塊石頭踢到了冰麵上。我解釋說:“王全貴想抓這件事並不是針對誰,而是為了整頓紀律,加強管理。”沙文榮說:“你要是真發現我有什麼問題你該批的批,該斬的斬,千萬別手軟!”我拍了拍沙文榮的肩膀說:“你誤解了,我絕對沒有翻老賬清算誰的意思,這件事到此為止,一切重新開始!你得幫我把這局麵撐住。”沙文榮說:“作為廠領導班子成員,我承認工廠滑落到這一步我有責任。以後需要我做什麼你隻管說,隻要你信得著我。”我說:“這個月工資到現在還沒著落呢,情況你比較熟悉,你有什麼辦法?”沙文榮低頭沉思了一會兒,說:“我有一個朋友在市建行負責信貸,明天我去找他,看看能不能從他那兒爭取到一筆貸款。”“大家想想辦法,一定要渡過眼前這道難關。”沙文榮說:“現在隻能是死馬當活馬來治,我會盡力的。”“你也認為廠子沒救了?”沙文榮肯定地點點頭。我說:“那我告訴你,沒救也得救!這就好比咱爹媽得了大病,救不了是咱沒本事,不救那就是咱沒良心!”沙文榮說:“軍工企業靠什麼活著?我們能上街去賣炮彈、賣導彈嗎?233廠要走出困境必須靠國家投資上新項目,我主持工作這段時間,完成了利用現在軍工科技生產大口徑高壓鋼瓶鋁瓶的民品項目設計和市場調研。兵總不投資,我有什麼辦法?”沙文榮十分坦誠地談了他對233廠現狀的分析,以及他主持工作期間對233廠走出困境的一些思考。其中保持現有軍品生產能力,組建民品車間的思路和我的想法不謀而合。在交談中我明確地感到沙文榮思路清晰,還是很有能力的。沙文榮最大的問題是:把233廠的希望都寄托在兵總對233廠的支持和項目投資。兵器工業當前所麵臨前所未有的困境,當前情況下國家是不可能對一個即將破產的企業進行大規模投資的。企業如果失去了造血能力,事事都靠國家,是不可能有出路的。233廠要走出困境,首先是要自救。幾十年來的計劃經濟體製,讓許多企業的領導喪失了主動思考的能力。233廠的大多數人思想還停留在等上級給項目,靠國家投資,向上級要錢、要設備、要人才的怪圈裏。企業陷入困境不在自身找問題,而是怪外部環境的變化,怨改革沒有給軍工企業保留世外花園,怨國家不再眷顧恩賜……與此同時明營企業從零起步,自己找產品,自己找技術,自己找投資,自己找市場,在全國各地蓬勃興起。而擁有一流設備、一流技術、一流人才的國有大型企業卻端著金飯碗在廣闊的市場中找不到飯吃,瀕臨倒閉!我聽見小雅河“哢嚓”“哢嚓”,一陣細碎的窸窸窣窣的脆響,很輕,卻又很尖銳。小雅河厚厚的堅冰,明顯招架不住下麵汩汩水流的衝擊和上麵陽光的照射,在逐日失去它們原來固守的麵積,斷裂處裸露著炫目的茬口。雖然視野中還是枯黃色,但是踢開岸邊的石塊,你就會欣喜地發現,壓在下麵的草芽已經不屈不撓地頂出彎曲的鵝黃。破而立。
第四百四十九章 發工資2(1 /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