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狗頭起先係與秋痕兄示稱呼,後來入了教坊,狗頭便充個班長。在李裁縫意思,原想將秋痕做個嬤婦,牛氏卻是不依,一為狗頭凶惡,再為不是自已養的兒子,三為秋痕係自己拐來,要想秋痕身上靠一輩子;隻自己上了煙癮,一天躺在炕上,不能管束狗頭得住。兼之秋痕掛念癡珠,兩日不來,便叫狗頭前往探問,自然要假些詞色。又有李裁縫主他的膽,這狗頭便時時想著親近秋痕。無奈秋痕瞧出他父子意思,步步留心。狗彎頭實在無縫可鑽,愛極生恨,恨極成妒,便向牛氏挑唆起癡珠許多不是來,以此秋痕背地裏瑣瑣悄悄,受了無數縷聒,這也罷了。
十四日,荷生、小岑、劍秋都在愉園小飲,靠晚,便來秋心院坐了一會,癡珠不來,各自散了。秋痕陡覺頭暈,荷生去後,和衣睡倒。一會醒來,喚跛腳收拾上床,卻忘了月亮門,未去查點。睡至三更後,覺得有人推著床橫頭假門,那跛兒也不曉那裏去了。便坐起大聲喊叫。跛腳不應,那人早進來了。卻是狗頭。一口吹滅了燈,也不言事,就摟抱起來。秋痕急氣攻心,說不出話,隻喊一聲“怎的?”將口向狗頭膊上盡力的咬,狗頭一痛,將手擰著秋痕麵頰。秋痕死不肯放,兩人便從床上直滾下地來。狗頭將手扼住秋痕咽喉,說道“償你命罷!”
跛腳見不成事,大哭起來。李裁縫沉睡,牛氏從夢中驚醒,說道:“外麵什麼事?”一麵說,一麵推醒李裁縫。李裁縫就也驚醒,說道:“怎的?半夜三更,和丫鬟鬧!”急披衣服跳下床來,尋個亮,開了房門,取條馬鞭。牛氏披著衣服,一路趕來,說道:“什麼事?”狗頭早放了手,把秋痕推翻,自行爬起。牛氏已到,李裁縫扭住狗頭,嚷道:“這是怎說?”狗頭將頭向秋痕胸膛撞將下去,嚷道:“我不要命了!”牛氏見這光景,驚愕之至,接著嚷道:“你不要命,我女兒是要命呢!”李裁縫死命的拉住狗頭,兩人就滾在東窗下,將窗前半桌上玉花瓶碰跌下來,打得粉碎。牛氏忙將蠟台瞧著秋痕,見身穿小衫褲,仰麵躺在地下,色如金紙,兩目緊閉。牛氏便嚎啕的哭起來,將頭撞著李裁縫,也在地下亂滾,聲聲隻叫他償命。跛腳和那小丫鬟呆呆的站在床前看,隻有打戰。廚房中兩個打雜和那看門的,都起來打探,不知何事。見一屋鼎沸,秋痕氣閉,便說道:“先瞧著姑娘再說罷!”一句話提醒牛氏,便坐在秋痕身邊,向打雜們哭道:“你看打成這個模樣,還會活麼!”狗頭見牛氏和李裁縫拚命,心上也有點怕,早乘著空跑開了。
這裏牛氏摸著秋痕,一聲聲的叫。打雜們從外頭衝碗湯,遞給牛氏,一麵叫,一麵把湯灌下。半晌,秋痕雙峨顰蹙,皓齒微呈,回轉氣來。又一會,睜開眼,瞧大家一瞧,又合著眼,淌出淚來。牛氏哭道“你身上痛麼?”秋痕不答,淚如湧泉。此時李裁縫安頓了狗頭,就也進來。牛氏瞧見,指天畫地,嗬詬萬端。李裁縫不敢出氣,幫著兩個丫鬟將秋痕扶上床沿。秋痕到得床沿,便自行向裏躺下,嚶嚶啜泣。打雜們退出。牛氏檢起地下的皮鞭,向李裁縫身上狠狠的鞭了一下。李裁縫縮著頭,搶個路走了。牛氏喚過丫鬟,也一人一鞭,說道:“快招!”兩個丫鬟遍身發抖,說道“是……是……爺……爺叫……叫我不要關這……這月亮門,姑娘有……有叫喊,不……不準……準……”牛氏不待說完,揚起鞭跑出,大罵道:“老狗頭!老娘今番和你算帳,撒開手罷!”李裁縫父子躲入廚房,將南廊小門拴得緊緊,由牛氏大喊大罵,兩人隻不則聲。隻可憐那門板無緣無故受了無數馬鞭。
且說癡珠早飯後,正吩咐套車,跟班忽報:“留大老爺來了。”原來子善數訪癡珠,都不相值。今日偶到秋心院,不想牛氏正要和裁縫父子理論,見子善來了,便奔出投訴。子善也覺氣憤,坐定。秋痕知道了,喚跛腳延入,含淚說道:“求你告知癡珠……”隻這一句,便掩麵嬌啼,冰絹淹漬。子善也忍看此狼狽,立起身來,說道:“你不必著急,我就邀他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