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繁雜的歐式水晶燈將光線一層一層地折疊起來，散出來的時候實在有些晃眼，我躺在顧家因為寬闊顯得空蕩蕩的客房裏，就這樣盯著天花板上垂著的水晶燈，看得久了有些疲累，閉上眼就一遍又一遍地想起那個燈線昏黃、命途殘缺的夜晚。
纏綿病榻已經半個多月的外公在那天夜裏醒來，摸索著為我做了一碗熟悉的西紅柿雞蛋麵，才叫醒了跪伏在他床前的我，昏黃的燈光、氤氳的香氣，慈愛的微笑，在燈光下微微泛著黃意的麵條，和鮮豔的西紅柿，是外公的最後一次構圖，他要將這些都深深地留在我心裏，維持以後心上幾十年的溫暖與祥和。
黑漆已經逐漸掉去，露出斑駁的木質，餐桌上外公和我分享著最後的晚餐，他常年執畫筆的手拿著筷子也在顫抖，終是放下了筷子。
“晴晴，你好好吃，外公再去躺躺。”我含著淚不敢給他看到，隻好悶聲點頭。
“晴晴啊，其實當年的事不能全怪你媽媽，是外公太固執，太看重臉麵。你媽媽當時已經有你了，回來告訴我的時候，是我堅持要她嫁給你父親，並且生下你的。她心裏也苦啊，咳咳。”許久不曾開口的他，聲音慢慢啞了下去。
我放下筷子，擦了擦眼角，起身倒了杯水。走到床邊的時候，外公輕輕搖了搖頭。
“那時候，她也不過十八歲，是我沒有看清你父親的為人，直到後來發生的慘劇。”
“可你沒錯啊，晴晴，每個來到世界的孩子都應該好好活下去，每個天使般純淨的小心靈都值得活著。”
“所以晴晴，你應該好好活下去，你是外公的驕傲。”
“原諒你媽媽吧，這樣你能好過一點，她也好過一點。”
外公說隻要來到這世界的生命都值得活下去，這佛陀般普世的善意；外公說我終有一日會成為他的驕傲，這執著的篤定。
既然我值得活著，千千萬萬的好人壞人都值得活著，那顧譯畫呢？他的善良與純淨就不值得了嗎？如今這一線的生機都握在我的手裏。
如果，如果今天有人來告訴我，有一個人可以救回外公，我也會不惜一切的。
所以畫裏的少年，你值得，並且你有機會好好活著，又有何不可？
想到左風入骨的相思與仇恨，想到師娘的無奈與無助，想到顧教授的落寞，我終究下定了決心。
睜開眼，繁雜的水晶燈幾近灼眼，這般堂皇的財富也不過是一場虛妄，暗笑自己俗世人這出世的想法。
明天要去見左風，又該如何將這般離奇的故事告訴他呢？他會相信我嗎？會相信去世五年的米霧還會有機會回到他的身邊？會相信他的兄弟從來沒有背叛？
惜塵是誰？為什麼我是那個有緣人？我真的可以將顧譯畫和米霧完好地救回來？畢竟五年前二人死的方式有點太過“慘烈”。
這一個個的疑慮都是世界上難解的方程，前者賭的是人心，後者慮的是天道。
真的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