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女兒下跪的娘
娘正在喂豬,忽然小賣店的根生叔走了進來,對娘說,剛才接到姥爺的電話,說姥姥癱瘓了,叫她去伺候一下,娘一聽,扔下手中的勺子就想出門,走到大門口,她才想起了什麼,忙轉過頭對爹交待,要他好好照顧我,還有院裏的那些牲畜,然後就出門走了。
六十幾歲的姥姥身體平時壯的像一頭牛,雖然用牛來表示女人健壯的體格好像不太合適,但是姥姥的身體確實壯的很,她與姥爺種著十幾畝山地,原本生產隊解散之後,分給老兩口的隻有三畝山地,山地薄,人口多,所以打的糧食根本就不夠吃,老兩口就自己來開荒,餘下的那些地都是老兩口一點一點開荒出來的,為此,姥爺累彎了腰,姥姥也滿頭盡是銀發。一旦有時間,老兩口還會去山上砍來紅柳枝子,編筐編簍來賣錢,一年到頭都不住手,操持著這個家。可沒有想到,就是這樣一個強壯的人,在一次上廁所時,不小心摔了一跤,接著就癱瘓了,不光全身不能動彈,就連話都不會說了。娘來到她身邊的時候,姥姥隻能將眼珠轉過來,看見娘之後,她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娘知道姥姥流眼淚的含義,姥姥與姥爺一共有五個孩子,三男兩女,都已經成家過日子,在姥姥忽然間癱瘓之後,姥爺分別給幾個子女打了電話,可是那些子女一聽,不是說工作忙沒時間過來,就是說家中有急事脫不開身,最可氣的是老兩口一向最嬌寵的小舅,一聽說姥姥癱瘓了,一聲不吭的就把電話掛了,從此再無音訊,氣的姥爺大罵一個個都是白眼狼,隻有娘一聽見電話就趕過來了。
娘連口氣都顧不上喘,就脫鞋上了炕,開始給姥姥的全身做按摩,姥爺忙問:“妮子,你這是幹什麼?”娘說:“我聽人說過,人癱瘓其實就是氣血不通引起的,我給娘全身按摩,她的氣血慢慢的就通了,慢慢的也就好了。”
接下來的日子裏,娘一有時間就去姥姥家,給她按摩,給她喂飯喂藥,端屎端尿。姥姥因為長時間不能動彈,所以會經常便秘,娘就用手指蘸了花生油探進姥姥的肛門給她往外摳大便,姥姥不會說話,唯有不時滾落的熱淚傳達了她的感激之情。
滿山的杜鵑花開了,又謝了;謝了,又開了,時間就在這開謝之間過去了三個年頭,姥姥在娘的精心照顧之下,身體已經有了很大的起色,她會微笑了,她的四肢開始有感覺了……娘每次與我和爹談起姥姥的進步,都是眉飛色舞的。
這天,娘一如既往的去了姥姥家,一進門,姥爺就激動地對娘說:“妮子,你娘會說話了,你娘會動了,你娘好了。”娘高興地進到屋內,卻看見姥姥正坐在桌子邊,端著一碗稀粥在喝。看見娘進來,姥姥忙將手中的碗放下,忽然間,隻聽撲通一聲,姥姥給娘跪下了。
跪著的姥姥痛哭流涕,不斷地說:“妮子,我錯了,是我錯了……”
窗外一個童音忽然響起,是一首熟悉的旋律:小白菜呀,地裏黃呀,兩三歲時,沒有娘呀……娘再也忍不住,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滑落下來。
娘是姥爺的親生女兒,與姥姥卻沒有血緣關係,她的親娘在她四歲時就因患出血熱去世了,姥爺就又娶了一房妻,也就是我現在的姥姥,剛開始時,姥姥對這個繼女還不錯,可以後隨著她的親生兒女的相繼出世,生活日漸窘迫,姥姥對娘的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改變,隻叫她幹活,卻不讓她吃飽飯,娘經常是打回家一籃子豬草之後,卻發現姥姥的那些孩子已經把桌上的飯吃了個精光,娘隻有喝一口冷水,吃幾片地瓜幹充饑,然後去親娘的墳前以淚洗麵。後來,姥姥的第四個孩子出生了,姥姥借口家裏沒地方住,索性將娘趕到了娘年邁的奶奶家中,從此不再管她,任其自生自滅。姥爺是一個妻管嚴,也不敢說什麼,隻好偷偷得給那對老少送一點糧食,可就是這樣,一旦被姥姥發現了,還是會朝著姥爺大吵大鬧。
就這樣,娘和奶奶互相照顧,再加上村裏好心人的幫助,東家給瓢米,西家給瓢麵的,才活了下來,長到了十八歲,之後在別人的撮合之下,嫁給了比她大十幾歲的爹。
……
娘抹去眼淚,上前把姥姥扶了起來,淡淡地說:“娘,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咱就當是做了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