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飛不會忘記,3年前他跟蹤一個可疑的男人來到了五台山,當時公安部李副部長分析梅花黨的頭子有可能藏匿此處。
旅遊車沿著馬路慢慢進入五台山區,開始在蜿蜒的山路顛簸,車內隻有幾位旅客,有兩對青年男女一路上喋喋不休,還有個農民在數著籃子裏的雞蛋。
霧愈來愈大,旅遊車在霧中徐行,司機若稍不留意,旅遊車就有可能跌入萬丈深淵,葬身穀底,幾步之外什麼也看不不見。
這時,旅遊車猛地刹車,有人伸出腦袋一看,原來在旅遊車前的路上,有幾隻灰色的野鴿子正悠然嬉戲,旁若無人。
旅遊車又往前開去,忽然峰回路轉,眼前出現了一塊小小的開闊地,白塔巍峨,寺院林立的台懷鎮到了,舉世聞名的佛教聖地五台山,呈現在龍飛的眼前;此時,五彩錦鍛煉般的晚霞,正張掛在峽穀後麵的山脊上。寺院鍍上了金色的邊緣,一些林木隱進了藍色的陰影裏,被時光剝落輝煌的朱梁畫棟間,繞著一對對退去的燕子,無憂無慮地互相追逐。亭台、樓閣、殿簷、牆壁、石刻、木雕、彩繪、古井,都能講述各種佛經故事;攀附在石縫間的野蘭、青藤、迎春花都顯示著這裏生機勃勃的過去,不知從哪裏響起了陣陣鍾聲,悠遠、沉重、緩慢……逐漸消失在油畫般的白樺林中,一頭黃白相間的老牛慢吞吞地嚼著青草……
龍飛下了旅遊車,完全被五台山上的秀麗景色所感染,正直驕陽炎炎,然而五台山上卻爽快宜人,峰巒疊翠。嘉木蔥蘢,野花爛漫,清泉遍地,白塔朱寺,散布期間,時而清風清風徐徐指人麵頰,使人感到稱心愜意。
那個左臉有黑痣的人朝前走去,龍飛遠遠地跟著他/
那人徐徐走入塔院寺,天已黑下來,龍飛快走幾步,與那人拉開一定距離。他想著那人究竟與誰接頭。
塔院寺有一座高高聳峙的大白塔,素身金頂。這座塔在漢明帝以前就有了。佛教傳言:公元前486年,釋伽牟尼佛滅度,其屍骨炬就八萬四千個舍利子,印度阿育王用五金七寶鑄成了八萬四千座塔,頒於茫茫大千世界,每座塔內藏一個舍利子。五台山的塔叫慈壽塔,是中國19座寶塔之一。
這時,一陣晚風襲來,風吹鈴響,悠然成韻,別有一番幽雅情趣。大白塔北側有一座麵寬五間、高兩層的大藏經閣。正中上方有一塊木匾,上書:兩塔今唯一尚存,既成必環有名言。如尋舍利及絲發,未識文殊與世尊。是清代乾隆皇帝所題。
龍飛走進大慈延壽寶殿,隻見內有釋伽牟尼佛、文殊菩薩、普賢菩薩和十八羅漢。殿院陝窄,出殿數步,就到了居高臨下的山門前。
塔院寺山門的石階東側,緊接著就是萬佛閣的入口,萬佛閣是塔院寺的屬廟。那人站在殿內三菩薩像前怔了一會兒,用一雙賊眼左右瞧瞧。龍飛忙躲到殿後。
那人摸了摸觀音騎的“嘲天吼”,又朝後走去。穿過五龍王殿,來到殊像寺。寺外牌樓的前下方,有一股清澈見底,汨汨而流的泉水。那人趴在泉邊喝了幾口泉水,正見有個小尼姑出來汲水。那人看見尼姑,楞了一下。
小尼姑放下木桶,咯咯笑道:“老大爺,這泉可是神泉,取名般若,是梵語‘增加智慧’的意思。你喝了此水,定能長智慧!”
那人苦笑了一下,走入殿院。龍飛也跟入殿院,可是那男人蹤跡全無。
龍飛見那人不見有些著急,他來到文殊大殿內,隻見三麵牆壁上,有懸塑五百羅漢圖。懸塑的形狀如山洞裏倒垂下來的冰岸冰棱,支離參差,又像縷空的大浮雕倒嵌於殿內牆壁,加上藍、綠、紅對比鮮明的色調。
龍飛又走進寺後麵一間客堂,上書“善靜室。”龍飛見室內有個白淨的尼姑,正靜靜地坐在那裏看書。她穿著一身淡藍色的僧服,雙眼下垂地坐著,一種憂鬱的端莊神氣彌漫著她的整個姿態,生動地、傷心地反映在她那美妙的外形上,顯得文靜,透出一種高雅和美麗的魅力。
龍飛想不到在這深山古寺裏還有這樣一位典雅的女子,他注意地看了看她手中書,竟是一部《紅樓夢》。
龍飛退了出去,又來到顯通寺、羅喉寺、十方堂、圓照寺等處,都沒有發現那人的蹤跡,他見天色已晚,又折了回來。路經殊像寺時,正巧遇見一個汲水的小尼姑。小尼姑笑道:“我家住持喚你。”
龍飛問:“你家住持是誰?”
小尼姑嫣然一笑:“你隨我來。”
小尼姑帶他走進珠像寺大殿,殿內文殊菩薩駕塑像,高約9米,如出神工,那隻神獅四蹄蹬地,昂首豎耳,雙目圓睜,張牙卷舌,躍躍欲試,如抖擻精神。即將騰家而行。獅子的腰身和腿上呈藍底白點顏色,頸上長滿深綠色卷毛,胸間佩掛鮮紅的穗纓,顯得活脫生動。文殊菩薩端坐在獅子背上,麵頰豐滿,兩耳垂腮,雙目平視,雙手微舉,身後一片光亮,真好像菩薩向人間放出的靈光。
剛才看《紅樓夢》的那個尼姑走了進來。
小尼姑道:“她就是我們的住持清潔法師。”
清潔法師合掌向龍飛作楫道:“遊客定是貪遊本守,不能乘車歸去,不如暫住寺中。”
龍飛心想:那特務來到五台山,肯定是找接頭之人,方才瞬間不見,必是躲進深寺,我不如在五台山暫住一些日子,好探查明白。於是道:“既然法師願意施舍房屋於我,我想住一段時間,到時付錢吧。”
清潔法師搖手道:“佛家以救濟行善為旨,哪裏有收錢的道理?我觀你相貌,像是江南人?”
龍飛道:“正是,我是江蘇人。”
清潔法師點點頭:“與我是同鄉,你可曾到過北京?”
龍飛道:“我現在住在北京。”
清潔法師問道:“你可曾去過北京大學?”
龍飛道:“去過。”
清潔法師驚訝地問:“那北京大學的校址呢?”
龍飛道:“北京大學紅樓已作為革命文物遺址,作為國家文物局的辦公樓。”
清潔法師沉默不語。龍飛見她似有難言之隱,便岔開話題道:“這座大殿好漂亮,文殊菩薩好像活了!”
清潔法師徐徐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從何方來?”
龍飛打趣道:“不要問我從哪裏來,也不要問我到哪裏去?”
清潔法師笑了,她把龍飛引到寺後西北角和那個客堂相鄰的一間僧房內。龍飛見那僧房十幾平方米,一張大床,被褥整齊,一張木桌和兩張木凳,牆上貼著一幅觀音圖,布置黽簡陋,但覺安靜、整潔。
龍飛剛坐下一會兒,那小尼姑便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素菜麵條。清潔法師和藹地說:“你一定餓了,快吃一點吧。”說完,飄然出去了。
龍飛腹中正是饑餓,狼吞虎咽吃光了麵條,便倚在床上睡著了。
睡至深更半夜,他被一陣嚶嚶的哭聲驚醒。哭聲是從隔壁客堂裏傳出來的。他想:這漆黑寂靜的夜裏,是什麼人哭得這麼傷心呢?
龍飛披衣起床,悄悄走出房門,來到客堂門前,他知是尼姑所居,又不好貿然問話或闖進去,隻得站在那裏偷聽。
哭聲充滿怨哀,在這古寺之夜顯得薑婉、悲絕……
龍飛壯著膽子敲了敲客堂的門。
哭聲停止了,一切又恢複寂靜。
龍飛回到房內,把門鎖好,放心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龍飛起床出門,正見清潔法師在山坡上練太極拳。她一見龍飛笑吟吟地問:“先生,昨夜睡得可好?”
龍飛道:“半夜裏不知是何人哭得那麼傷心?”
清潔法師的臉上飛紅,趕忙岔開道:“先生在屋內稍等,她們一會兒就給你送早飯來。”
“咱們這個寺共有多少尼姑?”龍飛問。
“有5個,一個回鄉探親去了。”
“她們在這裏當尼姑安心嗎?”龍飛又問。
“現在正是糧食困難時期,有的姐妹因為不願拖累家裏人,到這裏來了,也有一個小妹妹是滿父母包辦婚姻跑來的。”
正說著,那個汲水的小尼姑端著一碗玉米麵粥走了過來。
清潔法師笑著朝她努了努嘴:“正說著曹操,曹操就到。就是她,她叫翠花,是從四川來的。”
“法師背後又說我什麼壞話呢?”翠花笑著說把粥端到龍飛的屋裏。
龍飛吃完早飯,獨自到五台山其它各寺轉悠,企圖找到那個獲取假情報的老人,可是一連20多天,一直沒有發現那人的蹤跡。
這20多天裏,隔壁客堂時而出嚶嚶哭聲,可龍飛已習已為常。這一天上午,龍飛正在屋裏想著破案之事,翠花走了進來。
“先生今日上午沒有出去?”她收拾著桌上的碗筷。
龍飛道:“這五台山好大,轉也轉不過來,好一個清涼世界。”
翠華道:“這五台山寺廟多,一個寺廟一個故事,比我們家鄉峨眉山的寺廟多好幾倍。”
他想到半夜哭聲,於是問翠花:“這善靜室為何夜半有哭聲?”
翠花瞅了瞅門外,小聲說:“住持可能受地大的刺激,經常做惡夢,夢中發出哭聲。”
龍飛又問:“住持是什麼時候到這裏來的。”
翠花道:“我也不知道,好像解放前就到了這裏。”
“她今天有多大年歲?”
“32歲了,每當住持過生日時,她都要在寺後載一棵鬆樹,已經有32棵了。”
龍飛想:這個清潔法師一定有來曆,她究竟是誰?為何出家當了尼姑。
這對他講是一個謎……
這天晚上,龍飛見清潔法師在殊像寺大殿內念經,悄悄溜進了善靜室。
剛到殊像寺那天,龍飛到過這個房間,如今他見這張床隻是4塊粗糙的木板架著高低不平的兩隻板凳,褥子薄得像被單;書架上擺滿了經書,最上麵擺著一個古瓷花瓶,插上一支野玫瑰。房角有有張漆桌,漆皮已經脫滿,地上有一隻上麵箍了幾條生鏽的鐵條的皮箱,灰搭搭的牆紙從牆上脫了下來。
龍飛打開了皮箱,隻見是幾身洗昨褪了色的僧服和僧帽,還有服皂、木梳、內衣之類的東西。箱角有一個小布包,龍飛打開那布包,一張舊得泛黃的照片和校徽滑了下來……
照片上是一個可愛活潑的女孩子,一張喜眉笑目的臉龐,一圈自然卷發,毛茸茸地圈在鴨蛋臉的周圍,杏子眼晶瑩泛花,眼睛上的一雙細長的眉毛,顯得有點彎曲,穿著淡黃色的學生衫。校徽上現出“北京大學”四個字。
龍飛轉過身來,隻身清潔法師靜靜地站在門口,睫毛濕潤,淚痕一直達到蒼白的嘴唇邊,在燭光中閃耀著。她的唇痛苦地顫動一下,濃密的睫毛底下重又流出眼淚來,停留在麵頰工,閃閃發光。她的麵孔像石膏假麵具一樣的僵硬。
“你是北大畢業的?”龍飛站了起來,望著她的麵龐。
清潔法師點點頭,喃喃地說:“14年了,多少風風雨雨,我斬斷塵緣,在此出家隱居,沒有任何人知道。”
清潔法師又正色道:“你臉上有一團正氣,你是人民政府的一名公安人員。”
龍飛吃了一驚,心想:她怎麼會知道我的身份呢?莫非我暴露了身份?
“你在詐我。”龍飛平靜地說。
“因為你身上有槍!”清潔法師厲聲說。
龍飛的腰間確實有一支消音手槍,可是她怎麼會知道?難道她在夜間搜查過他的房間?
“你怎麼知道?”龍飛問,聲音有點打顫兒。
清潔法師微微笑道:“我能透視人體。”
“我還沒聽說過這種功夫。”龍飛緊緊盯著清潔法師。
“13年前,我的師父妙真住持教給我一種能透視人體的功夫,妙真住持圓寂後,我當了這裏的住持。”
龍飛問:“你知道我到這裏的使命嗎?”
清潔法師平靜地說:“你要找的那個人就在五台山。”
“她在哪裏?”龍飛急問。
“因為你有一團正氣,所以我幫助你。她去了千佛寺,最近剛剛從南方回來。”
從鎮海寺出發現行,到達白雲寺,往西走便是崇山峻嶺,盡是層峰疊巒,翠柏青鬆,真是曲曲彎彎路,重重疊疊山。龍飛在林中疾行,來到了千佛寺。
夜深了,遠處的群山變得漫無邊際,一輪皎月給寺院、山巒、林木鑲上了一層淡淡的銀白色。龍飛趕到千佛寺殿前,隻見有個老和尚正坐在千手觀音塑像前念經。龍飛見殿內有一尊韋馱木雕像和十尊文殊銅像,旁懸一口大鐵鍾。
龍飛上前對老和尚作個揖道:“老先生,幾年前可有個美麗婦人投到這裏?”
老和尚抬起頭,打量龍飛一番,徐徐問道:“你是什麼人?為什麼深夜到此?你和那婦人是什麼關係?”
龍飛隨口編道:“我是她的哥哥,千裏迢迢而來,她因看破紅塵,半年前投到這裏。”
老和尚拾起木魚,說道:“她正在千佛洞內麵壁,她要超度眾生,以贖回前世之錯。”
龍飛來寺後的千佛洞,隻見漆黑一團,他大聲問道:“裏麵有人嗎?”
一連串沉悶的回聲,洞內潮濕、沉寂。
龍飛摸進外洞,右手緊緊握著消音手槍。龍飛摸著摸著,頭碰到石像上,磕出一個血包。他小心翼翼地摸著,終於摸到了那個石孔。
“把槍放下!”洞內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龍飛吃了一驚,沒有放下手槍。
“把槍放下!不然我就要開槍了!”又是那個女人的聲音,緊接著是接動栓栓的聲音。
龍飛慢慢把手槍放在地上。
蠟燭亮了,內洞裏一塊鍾乳石上端坐著一個女人。她身穿淡藍色僧服,手裏握著一支小手槍。這個女人30多歲,秀麗的臉龐上泛著一雙凶狠美麗的大眼睛,麵容白皙清秀。
這個女人就是白薇。
“想不到吧?老同學!”白薇認出了龍飛,端著手槍緊緊逼來。
“把你身上的手銬拿出來,自己拷上!”白薇大聲叫著。
龍飛雙眼噴著怒火,緊緊盯著白薇的眼睛。
龍飛轉到了鍾乳石前,白薇轉到了洞口。這時猛見洞口有個人影一晃,一根樹幹伸了進來,將白薇捅了個趔趄。
龍飛趁勢朝前邁了幾步,一拳將白薇擊昏。
清潔法師麵容嚴峻走了進來。
“謝謝你!”龍飛激動地叫著,掏出手銬拷住了白薇,並拔出了她嘴裏含毒的假牙。
原來清潔法師見龍飛深夜去千佛洞,恐他凶多吉少,於是抄了一根樹幹也星星火火地追了來,正見白薇用槍威逼龍飛,於是用樹幹捅擊白薇,使龍飛脫險。
兩個人把白薇拖出了千佛洞……
白薇悠悠醒轉,見已被擒獲,將牙一咬,假牙已卸,她苦笑一聲,淒苦地說:“老同學,你幹得真漂亮,叫我欲生不得,欲死不得,活受罪!”
龍飛淡淡一笑:“白薇小姐,我們留著你還有用哩!”
白薇苦笑著對清潔法師說:“師父,我就這麼令你厭惡麼?”
清潔法師作揖道:“善有善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機未到,時機一到,立即就報。阿彌陀佛。”
龍飛押著白薇朝台懷鎮走去,走了一段,龍飛回頭一瞧,清潔法師不見了,不知何時她已遁進山林……
台懷鎮的夜,夢一般的美。
微風挾著野草與薄荷的香味,把樹林吹得有如漣波蕩漾。那些紅林、翠樹、寺廟都陶醉在皎皎月下,原野發出清新、潮濕的泥土氣息。
龍飛押著白薇繼續朝前走。
白薇戴著手銬,慢慢地走著,像是有滿腹心事。
“老同學是老同學,可我們是兩個階級戰壕裏的人,你是國民黨,我是共產黨!”龍飛平端著手槍,警覺地望著她。
“一位哲人說過:沒有永久的敵人,也沒有永久的朋友。”白薇的腳步慢了下來。
“在這花前月下,清涼世界,你不覺得很有詩意嗎?”白薇的聲音,柔媚動人。
“樹欲靜而風不止。”龍飛淡淡地說。
白薇發出一陣笑,這笑聲在這沉靜的深夜,有些顯得恐怖。
白薇不走了,停在那裏。
龍飛催促道:“快走,別磨蹭!”
白薇發出一陣笑聲:“小飛,你不覺得,在火藥味以外,生活裏還有許多美好的東西嗎?”
龍飛道:“我們是兩股道上跑的車,你是資產階級的小姐,我是無產階級的戰士。”
白薇歎了一口氣:“老同學,我們畢竟還有一段戀情,你就一點也不留戀我嗎?”
龍飛冷冷地說:“因為你選擇了自絕於人民的道路,現在又落入人民的法網,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白薇長籲了一口氣:“你受共產主義影響太深了。”
白薇蹲了下來。
龍飛:“你不要耍賴。”
“資產階級也要大小便呀!”白薇神經質地大笑。
龍飛轉過身:“那我回避一下。”
“你還銬著我呢?”白薇叫道。
龍飛道:“好,我暫時把手銬下了,我可告訴你,你要逃跑,我可就開槍了!”
白薇雙手脫了手銬,感到一陣輕鬆。
“有手紙嗎?”
“你要大便?”
“當然。”
龍飛從兜裏摸出手紙,遞給她。
“還是老同學好。”
她走到一個小土丘後麵,朝龍飛一個飛吻。
“你可離遠點,資產階級的屎比無產階級的屎臭。對了,還要耐心點,我可便秘。”
龍飛躲到一邊,等了一會兒,沒有了白薇的動靜。
“怎麼,資產階級,大便完了嗎?”
沒有人應答。
龍飛感到不妙,衝到那土丘後麵,哪裏有白薇的影子……
龍飛更不能忘記那個淒冷的晚上。
夜半,風蕭蕭。
這是北京城的一座古老的宅院,漆黑的門緊閉,院牆上的衰草瑟瑟發抖,顯得有幾分神秘。
經過幾百年風雨的侵蝕,院內門窗糟朽,磚石卻還結實。院子裏青磚鋪地,有瓦房,木廈。飛簷傾頹了,青瓦脫落了,牆山很厚,牆麵上長出一片片青色的苔,青苔經過腐蝕,貼在牆上,像一塊塊的墨斑。院內一棵木桐,葉子又密又濃,遮住了整個院子,緊得密不透風。
一個身穿旗袍的女人飄然來到大門前,隱在陰影裏,像一個幽靈。
溶溶月下,露出她半輪秀麗的側臉,一雙美麗憂鬱的大眼睛。
輕輕的叩門聲。
門,露出一條縫,一雙賊乎乎的小眼睛閑了一下,像兩道微弱的光。
那光落在女人手裏的一隻繡花鞋上,那繡花鞋已經數年歲月風塵,有些破舊,隻有那金色的梅花泛著光。
這隻繡花鞋就是當年重慶的那個老更夫在廢棄的教堂裏見到的那隻。
這個神秘的女人就是白薇。
裏麵傳出一個低沉的聲音:“你怎麼來了?”
白薇:“我是迫不得已才來找你的,當初我父親在離開大陸時對我說,當梅花散盡時,你可以找3號。”
“進來吧。”
門開了,白薇走了進去。
門又沉重地關上了。
當白薇走進正房時,才在昏暗的台燈光暈裏看清對方。
這個男人頎長幹瘦,鉛色的臉孔,他那陰森森的目光,顯得冷峻;他的額角已滿是皺紋,頭發有些稀鬆。灰色平滑的頭發分披在頭的兩邊。看來已有50多歲。
他就是葉楓。
白薇毫不客氣地坐在沙發上,順手點燃了一支香煙。
煙圈打著旋兒,冉冉升騰。
葉楓也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白老板女兒真是金枝玉葉!”
白薇歎了一口氣:“梅花黨大勢已去,你我同命相憐,正是窮途末路……”。
“你真是風韻猶存喲。”葉楓讚歎道,朝前聳了聳身子。“白小姐找我有何貴幹?”
“我父親曾對我說,你處有藥水,能顯出梅花圖,我決心逃離大陸,帶圖去麵見父親,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
“你是你父親的旨意嗎?”
“我知道他們急需這幅圖……”
葉楓也燃了一根香煙:“你把這幅圖帶來了?”
白薇:“沒有你的藥水,我這幅圖也顯現不出來,我不但要你的藥水,還要你幫我逃離大陸。”
葉楓:“這幅圖我也是仰慕已久,我也想欣賞一下。”
白薇微微一笑:“何止是欣賞,你應該拍照一下,以後你就是這梅花圖的主人,我走後隻有你獨挑大梁了。”
葉楓焦灼地問:“圖藏在哪裏?”
白薇徐徐起身,旋轉著來到客廳中央,她朝葉楓嫣然一笑,然後緩緩寬衣解帶,露出美麗雪白的胴體。
在柔軟的光暈裏,白薇的裸身潔白如玉,泛著光亮,富於彈性,仿佛一尊玉雕。
葉楓情不自禁地上前撫摸白薇。
“真是傑作!”他有些陶醉,以為是一種夢幻。
白薇淡淡地笑著,似一朵嬌美的梅花,她輕輕推開葉楓。
“快去取藥水。”她伸展了一下腰肢。
葉楓去了內屋,一會兒拿著一瓶藥水走了出來。
白薇轉過身去。“把藥水塗在我的身上。”
葉楓打開瓶塞,用手沾著藥水在白薇身上塗抹著……
他有些不能自持,像是在擦拭一隻美麗的古瓷。
他感到一陣陣快感,這暖浪使他有些暈眩,他從未有過這種快感。
充溢著淡淡花香的藥水甜酥酥噴灑在白薇身上,使她也感到從未有過的舒暢,她拚命克製自已,不使自己失態。
白薇如花似玉的胴體上又多了幾許光采,她感到涼絲絲的。
奇跡出現了。
白薇赤裸的全身出無數金色的小梅花,閃閃發光。
葉楓看得呆了,他從未見這等奇觀。
白薇也怔住了,多麼耀眼奪目的梅花,那花雨,飄飄灑灑,仿佛從天而降……
葉楓找來放大鏡,在那一朵朵梅花上端祥著,原來每朵梅花上都有一個人名字、地址和聯絡暗號。
白薇也在放大鏡下看到了奇跡。
原來她的身體上藏著梅花圖。
這就是數十年來人們尋尋覓覓的梅花圖。
不知有多少人為找它葬送了性命,成為這梅花圖的殉葬品。
葉楓心花怒放,情不自禁地抱起了白薇。
白薇被壓抑的熱浪湧得心潮澎湃,已朦朦朧朧、昏昏然然,她依偎在葉楓懷裏,順其自然……
“哐”的一聲,院門開了。
龍飛、肖克率領公安人員衝了進來。
龍飛握槍在手,喝道:“舉起手來!”
葉楓扔下白薇,用腳勾起一把椅子,擊碎了台燈。
屋內一片漆黑。
龍飛衝上前去,隻見白乎乎的東西閃進裏屋。
一道亮光閃過。
龍飛下意識一躲,他身後的一個公安人員應聲倒下。
龍飛知道葉楓使的是無聲手槍,他一縱身,躍到裏麵。
隻見葉楓正越窗逃跑。
又是一道亮光。
龍飛躲過那道亮光,衝到窗前。
葉楓一腳踹來,龍飛又躲過,趁勢揪住葉楓的襯衣。
葉楓一揚手……
龍飛一拳打飛葉楓的無聲手槍。
葉楓跳出窗外。
龍飛也跳出窗外。
後院內也是濃蔭蔽日,靜得出奇,葉楓不見了蹤影。
龍飛仔細端詳這座後院,北屋有三間房子,兩側是圍牆。一棵古老的法國梧桐樹矗立一側,樹幹粗得用一個人的胳膊才能合攏。
龍飛叫道:“葉楓,你逃不掉了,快出來吧!”
死一般寂靜。
龍飛朝正房走去,推開門,這是一間書房,裏麵密密匝匝放著幾排書櫥。
這時,他聽到樹後有沉重的喘息聲。
葉楓藏在樹後。
龍飛一轉身,隻聽“哆哆”兩聲,兩把飛刀明晃晃朝他擲來。
他一貓腰,閃過飛刀。
葉楓猛地從樹後門出,飛起一腳,如龍飛踢來。
龍飛一閃身,用雙手拽住對方的腳,又飛腳去勾對方的另一隻腳。
葉楓倒下了,有如龐然大物落地的聲音,嘭的一聲。
龍飛上前死死按住他。
葉楓頭一歪,口吐鮮血,沒了氣息。
院門外傳來汽車發動的引擎聲。
龍飛飛身上牆,正見有人駕駛紅色的警車橫衝直撞,飛馳而去。
有人叫道:“特務逃跑了!”
“砰,砰……”幾位公安人員朝那輛警車開槍。
龍飛叫道:“不要開槍,抓活的!”
“砰,砰……”又是兩聲槍響。
龍飛埋怨道:“怎麼搞的?”
一位公安人員叫道:“是特務放的槍。”
龍飛飛快地鑽入另一輛警車,去追那輛警車。
白薇開車朝西瘋狂遁去……
龍飛駕車緊追不舍……
白薇就如一頭困獸,赤身裸體地坐在冰涼的車座上,此時心緒紛亂,萬念俱灰。
汽車瘋狂的穿街過市,衝向西方。
龍飛的車警笛長鳴,似離弦的箭。
白薇的車似驚弓之馬,驚惶失措,東倒西歪……
白薇的眼前一片光怪陸離……
桔黃色、金粉色、鉛灰色……各種圖案交織縱橫,一會兒是父親白敬齋的臉龐,一會兒是梅花落繽紛紛;一會兒是南京紫金山梅花黨部懸掛的青天白日旗,一會兒又是重慶廢棄教堂的十字架……
忽然,她的眼前呈現出一片血色。她苦心弧詣,在大陸潛藏了十幾年,十幾年的風風雨雨,晨鍾暮鼓,淒風苦雨,她曆盡風霜,飽嚐世態炎涼。姐姐白薔、妹妹白蕾在燈紅酒綠、歌舞融融的環境裏,度過青春,而自己卻飽受煎熬,忍受著清貧,默默地度過自己的青春。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何曾到九泉。曾幾何時,她強吞苦酒,借酒澆愁,愁上加愁,平添幾許惆悵,白了幾絲烏鬢。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為誰妍?
白薇在恍惚中,發覺已駕車進入西山,來到一個斷崖邊;她歎了口氣,將車停住,飄然回首,龍飛的車嘎然而止。
白薇百般無奈,想找點什麼能夠遮擋赤身的東西,茫然四顧,大失所望。
她緩緩走下汽車,往前走了幾步,已經走到懸崖邊。
這裏或許就是自己的墓地,或許就是自己的花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