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弘治一朝,是大明中興的一朝,父親一輩子克己納諫,勤政不息,一直為百官愛戴。所以,我作為他的兒子,自然也被要求如同父親那樣勤勉。大臣們常常在我耳邊提及先皇,不厭其煩地向我宣講父親當年的政績,他們希望我再接再厲,沿著父親的軌跡塑造大明江山。
但這是我做不到的。
在朝臣們高壓的政策下,我妥協了一個月,規規矩矩做皇帝,然而不久,我就按捺不住玩耍的欲望——騎馬踢球照舊,我相信,這本身就是人的正常心理需要,況且,我還隻是個十幾歲的孩子。
我和父親當年完全不一樣。父親小時候經曆了宮中許多變故,幾次差點兒早夭,又險遭奸人毒害,自己的生母也被毒死,一路磕磕絆絆,化險為夷,才登上皇位,所以父親深知自己的不易,也過早地心理早熟,少年老成。
而我的環境與父親截然不同。我是獨子,從小備受溺愛。從理智上,父親希望我能成大器,為我請了許多老師;但從感情上,他又把我捧在手心裏,放任我的胡鬧,從不責罰我。
記得小時候,騎馬累了,滿頭大汗,父親會笑嘻嘻地給我擦拭,還鼓勵我說:“好樣的,我兒日後能像太祖皇帝那樣征戰沙場,開拓疆土!”我就會認真點點頭,和父親一道邊走邊聊,告訴他我的理想。父親也會和我訴說,講他的煩惱與快樂。
我問父親:“您什麼時候感到最快樂呢?是與大臣們討論國家大事時嗎?”
父親把我扛起來,笑著搖頭:“才不是呢。我最快樂的時候,是看見我的兒子在盡情玩耍!兒子,你可不知道父皇有多羨慕你的童年呀。”
父親告訴我,他其實也很厭煩整日的國家大事,可是沒有辦法,他是一國之君,當年又是在大臣們的維護下才登上帝位的,所以他必須負起責任。
我問父親:“那您煩惱了怎麼辦呢?”
父親刮著我的鼻子:“父皇煩惱了,就來看你呀!一看見你那麼開心,父皇也就開心了!”
於是,我知道,父皇每次來陪我玩耍,心裏肯定有煩惱。我要讓父皇開心起來,讓他忘記那些討厭的大臣,和他一起做遊戲,騎馬射箭,飛鷹走犬。
父親會和我說很多事情,暗地裏向我埋怨哪個大臣最古板啦,哪個大臣最喋喋不休啦,哪個大臣最耿直卻最沒人情味啦等等,我都仔細聽著,傾聽父親的煩惱。
我對父親說:“啊,當皇帝那麼多煩惱呀?整天麵對的是三綱五常、古板的仁義道德、數不清的國家大事,當皇帝有什麼意思,還不如我盡情玩耍呢!”
父親就會嚴肅起來:“那可不行,你以後當了皇帝,可不能貪玩了,要像我這樣,把國家放在第一位。”
父親永遠是微笑著麵對群臣,精力也放在國家大事上,人們都稱讚他的脾氣好,能寬容對待臣下。在世人眼中,父親是完美的君主,可是在我麵前,父親有他最真實、最普通情感的一麵。
記得小時候,父親帶我在宮裏偷偷閑逛。白天的忙碌消退了,幽靜的夜晚,我們並肩而行,感受著普通人家的天倫之樂。走過乾清宮,走過禦膳房,走過六科廊,走過上書房……父親愉悅地說:“啊,空閑真好,誰也沒發現我們父子倆。”我指著那座房子問:“父皇,這是哪裏?”父親小聲說:“噓,這是上書房,裏麵有人值班,可別驚動了他們。”我不解地問:“難道他們不是你的臣下嗎?”父親說:“如果被他們發現了,明天一早我就要收到請皇帝糾錯的奏折了。”
我嘟著嘴,心裏暗想,唉,父親一輩子克己做道德模範,心中多麼不自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