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下江南(3 / 3)

白薇問臭子:\"上廁所怎麼辦?\"

臭子想了想,說:\"男左女右,男人在屋左頭,女人在屋右頭。\"

\"有手紙嗎?\"

臭子搖搖頭:\"用樹葉就行了,別剮著屁股。\"

這一宿,白薇疲乏之極,睡得十分踏實。第二天一早,當陽光順著草屋的間隙瀉進來時,她就醒了。她看到了自己身上鐫刻著的一朵朵梅花,她仔細辨認著這一朵朵梅花。每朵梅花都鐫刻著同黨的人名和聯絡辦法。

她有些犯愁,如果有筆和紙,她想一個個記下他們的姓名和聯絡辦法。自己幸虧沒有落在共產黨的手裏,不然整個梅花組織就毀滅了。

她思忖:如果走投無路,不能采取服毒或投江的方式,最好的辦法就是自焚,這樣自己的身體也將燒成灰燼,人皮也會毀掉,梅花組織的機密就會保住。不過自己絕不能輕易喪身,在台灣的父親和梅花組織正在焦灼在尋找這幅梅花圖呢。她要切記不能穿太暴露的衣服,因為這樣會引火燒身。

在屋子的右方,離草屋不遠處,白薇為自己挖了一個土坑,離草屋有一段距離,雅觀衛生,又不致於離草屋太遠,遇有不測。

第二天夜裏,白薇就睡不著了,臭子的鼾聲如雷,一陣高過一陣,恐怕方圓幾裏都能聽到,不僅打鼾,他還咬牙齒,好像跟誰有刻骨的仇恨。

白薇睡不著,於是坐起來,下了地,狠踹了臭子幾腳,鼾聲停止了,悄無聲息。

後半夜,白薇睡得實在踏實,第二天太陽已經老高了,她才醒來,可是屋內屋外一片沉寂。她感覺不對,於是穿衣起床,奔出門外,隻見地上鋪著老羊皮,臭子不見了!她有些慌了,四下尋找,她拚命地喊叫著臭子的名字,但沒有回聲。

最後,她在下麵的一個土溝裏找到了臭子。臭子昏迷不醒,頭部淌著鮮血,原來她昨夜用力太猛,一腳把臭子踢下了土溝。

白薇慌了,急忙拽起臭子,把他背進草屋,背到炕上。她用臉盆接來泉水,用毛巾沾濕泉水,輕輕地拭去臭子額上的血跡,沒有藥品,她不知該怎麼辦?在這深山老林,她不敢輕易下山,一怕暴露自己,二怕迷失路徑。

臭子漸漸醒了,說著胡話,他的額頭燙人。白薇思忖他在發高燒,於是用毛巾沾水,然後擰幹了,放在他的額頭,給他降溫。然後又火急火燎地來到屋後,點燃了爐灶,熬了一鍋玉米粥。

她端來一碗玉米粥,一勺勺喂著臭子。她不願失去臭子,在這人跡罕至的深山裏,如果沒有臭子,她也很難生存;他還想通過臭子引路,自己安全下山,再謀良策。

過了一會兒,臭子慢慢醒來,他望著白薇,幸福地微笑了。他的嘴張開,露出了滿是黃漬的牙齒,鼻子向上翻著,鼻毛又濃又黑,兩隻眼睛歪斜著,呈八字型。

白薇感到有些難堪。

臭子憨笑著,說:\"你要是我的婆娘多好!\"

白薇感到自己受了屈辱,說:\"你別臭美了,我怎麼沒一腳把你踢到閻王殿去!\"

臭子說:\"你是小腳,穿著繡花鞋,沒有那麼大的勁頭。妹妹,你是什麼家庭出身?\"

\"官僚地主!\"白薇沒好氣地說。

臭子噗哧一聲樂了:\"那咱們是天生的一對,一個線上的螞蚱,我家庭出身也是地主,是逃亡地主,就是沒當過官,我爹當過偽保長……\"

白薇沒好氣地說:\"要不然怎麼讓農民給收拾了!\"

臭子忽然低聲地說:\"他死得很慘,生殖器都叫人家給割掉了……\"

白薇思忖:他爹肯定生前把仇人得罪慘了。但是這話她沒有說出來。

臭子病了,草屋的主人掉換了位置,白薇儼然成為主婦。她將草屋收抬得幹幹淨淨,把臭子平日精心儲存的她認為是垃圾的東西一棄了之。在抖落一個包袱時,掉出了一幅泛黃的照片。白薇拾起來一看,是一個年輕女人的照片,雖然土裏土氣,但是透出一股輕靈之氣。兩隻柳葉眼含著笑意,腦後垂著一隻粗辮子。

\"這是誰?\"白薇把照片遞給臭子。

臭子正在打盹兒,他聽到白薇的聲音,睜開惺忪的雙眼,看到照片上的女人,眼睛一亮,掙紮著爬起身來。他的目光開始凝聚,放射出彩虹般的異彩,好像陶醉在如夢如癡的遐想之中。他用雙手緊緊地攥住泛黃的照片,有些顫抖,像篩糠一般。

半晌他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眼皮垂了下來,目光變得黯淡。\"他叫梅子,是我的鄰居,我……很喜歡她。\"

\"她也喜歡你嗎?\"

臭子的目光變得有點模糊,他擦了擦臉上的虛汗。\"我也不知道,有時她從院牆頭遞過一個新蒸的肉包子,有時遞過一個煮熟的鹹鴨蛋,也有時遞過一塊烤白薯,她老惦記我……\"

說到這裏,臭子的眼圈紅了,他用衣袖抹著眼睛。

他依稀想起那時的情景:1934年的春天,十八歲的梅子倚住院牆的牆頭,把包子遞到臭臭子的手裏。

\"臭子哥,嚐嚐我的手藝。昨天我家剛殺了一口豬,這肉餡鮮嫩鮮嫩的,我切了幾棵蔥,麵也是新磨的。\"

臭子咬了一口包子,味道噴香,也加上他餓急了,幾大口就把包子吞下肚子。

梅子眯縫著柳葉眼:\"你八輩子沒吃飯吧?\"

臭子憨憨地望著她,笑了笑,他的腳踩著一個石磨。

\"梅子。\"

\"哎。\"

\"你頭發上落了一大團柳絮,我給你摘下來。\"

\"好吧。\"梅子順從地把頭伸了過來,那條又黑又粗的大辮子蕩來蕩去。

臭子在梅子頭上擺弄著,他已明顯聞到梅子身上青春的氣息,這氣息好甜好醉,令人不能自持。

\"你騙人!\"梅子似乎明白了,她縮回頭,一掌把臭子推了個趔趄……

臭子的眼淚淌在照片上。

白薇問:\"這個女人現在在哪裏?\"

\"由她爹做主嫁給了一個國民黨軍官,四九年到了台灣,我永遠也忘不掉她走上花轎的那個情景。她心事重重戀戀不舍地朝我家的院牆望著,終於望見了我的臉,我滿眼都是淚水,我看到她的淚水嘩嘩地流著;當時的情景,她的那種眼神我永遠忘不了,時時浮現在我的夢裏……\"但有一點臭子沒有告訴白薇,他也羞於告訴這個不速之客,那就是梅子家的茅房緊挨著臭子家的茅房,臭子在牆上挖了一個小孔,從這個神秘的小孔裏,他可以偷窺到一番驚心動魄的風景;這風景使他發狂,讓他難眠,同時也養成了他一個難以啟齒的習慣。

白薇一直默默地聽著,從這個無言的結局中,她若有所思地凝眸,觸動她心底的許多另令人難忘的往事。她一生隻愛一個男人,令人刻骨銘心的男人。她雖然沒有和這個男人有過特殊關係,但是令人銷魂,同時又令人心碎。雖然以後她被迫嫁給另一個男人,又與屈指可數的幾個男人有過雲情雨意,交股之歡,但那是過眼煙雲。她自信一個赤條條來到這個人世,一生隻有一次愛情,這種強烈的情感體驗逾越了年齡、地域和容貌,但是難以逾越的所謂階級的界限,這是政治帶來的悲劇,信仰帶來的磨難。

她深愛的那個男人就是龍飛,她在南京中央大學新聞係的同桌同學。這個英俊飄逸風度翩翩的男人第一次出現在她的麵前時,她頓時驚得目瞪口呆。他的氣質、談吐、舉止、眼神、正是她傾慕的白馬王子。而她從龍飛的目光中也深切地感到對方也同樣的欣賞她。從學校門口龍飛引她來到報名處,恰巧又是同桌,真是命運的安排。白薇的矜持、高傲、美麗和風韻,使不少男生望而生畏,她被稱為\"驕傲的公主\"、\"校花。\"她獨自駕駛一輛雪芙萊轎車出入自如,也令校方對她的來路捉摸不定。在元旦晚會上,白薇飾演莎士比亞戲劇《羅密歐與朱麗葉》中的朱麗葉,龍飛飾演羅密歐,戲劇人生,人生戲劇。這使兩個人的情感急劇發展。舞台上,當飾演朱麗葉的白薇依偎在龍飛懷裏時,她簡直陶醉了。撲出白裙的兩瓣小白瓜一起一伏,她紅著臉小聲問龍飛:\"我是你的朱麗葉嗎?\"龍飛擁著這條白色的小美人魚,也是心潮起伏,驚魂難定。他微笑著點點頭。白薇大膽地說:\"那你吻我一下。\"龍飛望了望黑黝黝的劇場,舞台的燈光使他暈眩,照得他睜不開眼。他俯下身輕輕地吻了一下白薇。

劇場裏沸騰了,新聞係的男同學有的吹起了長長的尖利的口哨。

在短短的幾個月的時光中,莫愁湖,玄武湖畔都留下了龍飛和白薇的倩影,特別是海邊之行,白薇覺得自己真正與龍飛融為一體了。

愛情太偉大,又太奇妙了。

龍飛偷入紫金山梅花組織總部,梅花圖在空氣中自然銷毀,共軍遊擊隊激烈的槍聲,徹底擊碎了白薇的夢。她怎麼也不能相信,龍飛是中共地下黨員,是自己的政治仇敵!

多少次淚水打濕了她的枕頭,思來想後,她判斷在與龍飛結識的早期和中期,龍飛並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這是一個聰明的女人能夠判斷出來的,那些細微的情節,目光神態的細小變化,涇渭分明。

共產黨建國後,白薇與龍飛又有幾次相遇和交鋒,龍飛勸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棄暗投明,離開梅花組織,背棄國民黨蔣介石政權,投身祖國的建設,白薇則規勸龍飛放棄共產主義理想,與她共赴北歐或南美洲,過一種恬靜安逸的愛情生活。水火不相融,畸形的情感難以複燃,兩個同桌初戀的同學各赴前程。

白薇黯然傷神,徹底絕望了。

她想龍飛現在的情感生活也未必真正如願,他肯定有了妻子甚至孩子,但是一個人的初戀是永遠抹不掉的,就像人身體上的一塊胎記,他相貌英俊,事業有成,傾慕者不會是少數,但是他對信仰的虔誠勝於情感。

\"妹妹,你在想什麼呢?\"臭子一聲柔弱的呼喚,打斷了她的沉思。

\"沒,沒有……\"她攏了攏秀發,擦掉了眼角盈盈的淚花。

\"時間不早了,我該做飯了。\"白薇站起身來,走到屋後,升起爐灶。一忽兒,她便端來一筐熱氣騰騰的饅頭、一碟炒黃瓜、一碟炒油菜。

臭子說:\"屋左麵有個壇子,裏麵有鹹鴨蛋。\"

白薇走出門,果然見屋左有個瓦壇,她打開壇蓋,一股惡臭撲麵而來,壇內爬滿了蛆蟲,蠢蠢而動,半壇水麵上油花花的漂著幾個鴨蛋。

白薇返回屋,沒好氣地說;\"一壇蛆,呆會兒倒了吧。\"

臭子說:\"把蛆倒掉,壇子還可以用。\"

吃完飯後,白薇燒了一鍋水,她進屋對臭子說:\"你躺了這麼久,身上都臭了,我幫你擦擦身。\"

臭子說:\"你忙乎了半天,別麻煩你了,我臭慣了。

白薇搖搖頭,說:\"不行,這正應了你的名子。我受不了。\"一忽兒,白薇端著一個大盆走了進來,有半盆水。白薇不由分說,強扒下臭子的衣服,用毛巾沾上水,在臭子身上擦起來。

臭子感到十分舒服,他微閉著雙眼,聽憑白薇用毛巾在他胸前背後擦拭著,覺得每個毛孔都張開了,像無數小蟲在爬動,身上癢癢的,特別是當白薇自皙纖細的手指觸到他又黑又瘦的身體時,他激動得想叫喚。

臭子笑著說:\"妹妹,你不是妹妹,你是我媽。\"

白薇狠命地搓了一下,罵道:\"我是你奶奶!肏你奶奶!\"

臭子想不到這個漂亮的文雅女人也能說出這樣的粗話,十分愜意,說:\"你罵什麼我都高興,我一個人在這深山老林十幾年也沒有人來罵我!痛快,嘿,痛快!\"

白薇一把剝脫下他的褲子,臭子拚命用手去擋已來不及。

\"你這玩藝兒怎麼這麼黑這麼小?\"白薇驚奇地問,手懸在半空之中,毛巾是蕩著。

臭子的臉羞得飛紅,\"誰知道,聾子的耳朵——擺設。長年不用,蔫了。妹妹,我來吧。\"他一把奪過毛巾,推開白薇。

過了幾天,臭子的傷病痊愈,幹起活來像一頭騾馬,話兒也多了,像打開了的放匣子,連兩隻眼睛也不那麼斜了。反正白薇看著他有點順眼了。

有一次,臭子小聲地對白薇說:\"妹妹,我這一生還沒碰過女人。\"

白薇撇了撇嘴說:\"但是你見過真東西,我告訴你,我是你奶奶!\"

臭子看到她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小聲嘟囔著:\"奶奶,奶奶……\"

他怯懦地退到屋外,走了兩步,又走了兩步,然後朝著大山喊道:\"我日你奶奶的!\"

他大踏步地朝大山走去。

這一天天一擦黑,白薇感到肚子咕咕叫,不舒服。她想可能是吃生黃瓜沒洗幹淨,要瀉肚,於是疾步跑到草屋右麵那個坑前,剛脫下褲子,一片黃色的急流就亂七八糟地急瀉而下。

她望了望草屋,沒有任何動靜。臭子在屋裏忙著篩豆子。草屋裏亮起一片光暈,那是油燈的光亮。

一切霧濛濛的,濕氣很大,黑暗籠罩著山峰、山路、樹木、野草、雜花,也籠罩著臭子辛勤耕耘的那一小片莊稼地。

白薇蹲伏的地域是凹進來的一片窪地,她挖了一個小坑。初秋的草蚊子叮一口是一口,草蚊子在她亮出來的臂部周圍漂來蕩去,轟也轟不走。

草蟲在細微地鳴叫,忽然在這聲音之外有一種特珠的聲音。

這細微的動靜引起了白薇的警覺。她趕快用樹葉揩了腚,提起褲子並迅疾穿好。她警覺地注視發出異樣聲音的地方。

隻見一隻土豹子趴在不遠處,它灰色的皮與土地草叢混為一體,但兩隻大眼睛凶狠泛光,像兩盞明燈。

白薇慢慢地接近它。

土豹子呼地躍起,狂吼一聲,直撲白薇。

白薇從小練過武術,學過技擊散打,這都是她的父親白敬齋精心安排的必要課程。

白薇一抖身形,躲過土豹子的血口和利爪;就在轉身的一刹那,一伸右手拳,一拳擊中土豹的太陽穴;土豹子慘叫一聲,登時斃命。

臭子聞聲奔跑出屋恰巧看到這一幕,他驚呆了,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

白薇一把拎起土豹子,大聲奚落臭子:\"臭子,你就吹吧,什麼野獸不敢侵犯你的領地,北京西山的銅牛都讓你吹乎跑了!\"她把土豹子屍體擲到臭子懷裏,說:\"這豹皮給你作皮襖吧!\"

第二天晚上,白薇燒了開水,對好了一大盆水,端進屋裏,對臭子說:\"我洗個澡,你到外頭蹓蹓;我一天不洗澡,身上就難受。\"

臭子像往常一樣悄悄地溜出屋門,往山裏走去。

白薇見臭子走遠了,關好門,然後褪去衣服,赤條條坐入盆內,開始洗浴。

她用毛巾輕輕地擦拭著胴體上那一朵朵嬌豔的小梅花,仔細地欣賞著。

油燈的燈苗跳躍著,光暈灑上白薇潔白如玉的胴體。

白薇正沉醉於欣賞之中,猛覺得一股寒氣襲來,燈苗劇烈地跳躍著,歪向一邊。她猛一抬頭,見草屋屋頂有個小窟窿,一雙賊乎乎的眼睛正偷窺自己。

她大吃一驚,呼地一口氣吹滅燈苗,順手抄起桌上的一柄削水果的小刀,朝屋頂窟窿擲去……

悄無聲息。

屋內如墨。

白薇一個箭步竄出大木盆,赤身裸體衝出草屋,正見臭子手捧一個大草帽若無其事地走來,草帽裏塞滿了野山梨,黃澄澄的。

白薇不由怒起,三步兩步竄到臭子麵前;臭子見狀大驚,瞪圓了眼睛,望著她水淋淋的身體和身體上的一簇簇梅花……

白薇揮手一掌,把臭子打下山坡,又像上次一樣翻到溝裏。

白薇竄下山溝,見臭子趴在溝裏,一動不動。她有些慌張,上前一把拽起臭子,叫道:\"你偷看什麼?有什麼好看的?\"

臭子手中的草帽不翼而飛,野山梨滾了一地,他翻了翻白眼,嘟囔道:\"誰偷看你?!要看早就看夠了!人家給你摘野山梨去了,真是好心成了驢肝肺!你再給我打個高燒42度。\"

白薇聽了,怔了一下,覺得有點不對勁,於是疾步上了溝沿,返回草屋前,縱身一躍,上了草屋屋頂,隻見有個窟窿,隻有巴掌大小;她摸到窟窿,往裏一瞧,正看到木盆。她感到手粘乎乎的,仔細一瞧,是一小片血跡,她大吃一驚,四下望望;摸索一陣,摸到那柄小刀,刀上有血跡。再一摸,摸到一個小物件,拾起來一看,登時色變,心驚肉跳。

原來是一具小型照相機,隻有火柴盒大小。

原來有人偷拍。

職業的敏感,使她立即意識到:有人在偷拍她身上的梅花圖!

是共產黨反間諜部門龍飛的手下所為?還是另有他人?

是梅花組織內黃飛虎的部下?還是美國中央情報局的特工?或是蘇聯克格勃的情報人員?

他們都像獵犬一樣,尋覓這幅梅花圖副圖,這是目前世界上剩下的唯一幅梅花圖。誰掌握了它,誰就掌握了梅花組織的秘密,誰就能領導這個神秘組織。

白薇不禁打了一個寒噤。

她冤枉了臭子。

這個任何階級和黨派都不待見的人,他就像一隻被遺棄的老狗,孤零零地棲身了這荒山野嶺之上。

她已經暴露了。此地不能久留。處境十分危險,危機四伏。

稍停片刻,念頭已定。

白薇拿出照相機裏的膠卷,將它曝光。然後躍於地麵。

臭子已經搖搖晃晃地走到屋前。

白薇進了屋,平躺在炕上,伸開雙腿。

臭子進了屋,就像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不敢看她。

她爬起身,點燃了油燈,讓燈苗重新忽悠,光暈慢慢擴散,臭子高大頎長的身影越來越大,越來越長。

臭子背對著她,不敢看她。

白薇又平躺炕上,像一隻伸展四肢的白鳥,她扭過頭對臭子說:\"那盆裏有水,你好好洗洗後上炕,我讓你真正做一回男人……\"

白薇說完,咬著嘴唇,雙目閉上,便不願睜開。

她的身體在顫抖。

第二天一大早,白薇便讓臭子送她下山。

一路上白薇神情嚴肅,冷若寒霜,臭子也不說話,一臉苦大仇深;他腳步沉重,就像掛了鐵砣。

翻過一道山,又翻過一道山,初春的太行山脈,清香玲瓏,草木蒼翠。蔚藍色天空,白雲雪白,一清二楚。小草濕漉漉的,掛著露珠,晶瑩剔透。五顏六色的野花,爭芳鬥妍,紅得耀眼,翠如翡翠,黃似金茸,紫若水晶,粉蝶翩飛,嬉戲追逐。

白薇無心欣賞這大自然美麗的景色,她在思忖棲身何處,如何與台灣總部取得聯係,下一步如何行動。如今她的行動計劃一個個失敗,潛伏大陸的同黨,死的死,被俘的被俘,又失去了3號骨幹,自己猶如喪家之犬,東奔西突,居無定所,山西五台鎮僅剩她一座空墓,五台山寺廟不能遁身,大連火化廠、重慶小教堂,一個個地下據點被摧毀,龍飛等人神出鬼沒,步步緊逼,在劫難逃。

夕陽西下時,兩個人才走到山腳,遠處能望到山村裏嫋嫋的炊煙。周圍靜寂無人。

臭子指著前方的一條土路說:\"你沿著這條路走過去,就有村莊了;如果有拖拉機過,你搭上拖拉機,就能到涿鹿縣城,就有火車了。\"

白薇沒有說話,望了望蒼茫的群山,又望望一望無際的土路。

臭子有些留戀地問:\"妹妹,咱們什麼時候能再見麵?\"

白薇苦笑著望著他,說:\"你現在是一個男人了。謝謝你救了我,謝謝你收留了我,我讓你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你那麼醜陋和卑瑣,咱們誰也不欠誰的了。\"

臭子聽了,眼淚湧出了眼眶,小聲說:\"我知道自己醜,身上髒,我配不上你。但我一輩子也忘不掉你,忘不了這二十多天……\"

白薇仍是一言不發,怔怔地望著西邊的晚霞,那晚霞如血,一片血腥。

臭子喃喃地說:\"我更忘不了昨晚……\"

白薇聽到這裏,臉色變得蒼白,胸脯不由地一起一伏,一股冷氣由腳底順著小腿大腿尾捎,透過內髒,襲了上來。

她仿佛聽到那粗重的喘氣聲,聲嘶力竭的大叫,徹頭徹尾的汗臭,緊接著是撕心裂肺的大叫,她從未聽到此情此景男人的狂叫,就像垂死前的瘋狂。

最後是淒涼的哭泣,哀怨和委屈交加,無可奈何的歎息和自疚自悔的呻吟。

臭子滿頭大汗,喘氣著說:\"妹妹,原諒我,我是一個廢物,天底下最大的廢物……\"

白薇依舊沒有睜開眼睛。

白薇淒楚地望著臭子,突然用手往右一指,說:\"有人來了!\"

臭子一回頭。

白薇手起掌落,臭子\"唉喲\"大叫一聲,倒下了,腦漿白花花的淌了出來。

白薇挖了一個坑,埋葬了臭子。地上平平,隻有土是鬆動的,再下一場雨,這裏的土地與其它的地方的土地又融為一體了。

白薇在心裏說,你知道的太多了,看到的也太多了,一報還一報罷。

早在白薇剛剛懂事的時候,父親白敬齋就向她講了一個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的故事。

三國時曹操刺殺董卓未遂,跑到鄉間,藏匿於好友呂伯奢家,這日清早,曹操被霍霍的磨刀聲驚醒。他隔著商戶看到是呂伯奢的兒子正在磨刀石上磨刀,曹操生疑,殺了呂伯奢的兒子,又殺了他的兒媳和妻子。後來發現原來是呂伯奢兒子磨刀殺豬,為了款待他。此時,呂伯奢出外打酒騎著毛驢返回,曹操索性又殺了呂伯奢。曹操感慨地說:寧教我負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負我。

白薇還清楚地記得,1948年的初冬,當梅花組織剛剛成立時,父親白敬齋帶著她去總統府見蔣介石。在那個陰森森的書房裏,蔣介石仔細打量著白薇,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將一柄繡有梅花的精致的中山劍贈給她。然後擁緊她,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隨即信口吟了一首詩:

斬斷塵緣盡六根,自家且了自家身。

欲知複國平天下,原有白家小佳人。

白薇望著這個身穿黑衣悲戚滿麵的老人,覺得他就是一個幽靈。

再說龍飛正在紫金山中山陵後的一座別墅巡查,忽然聽到一間屋內傳來\"嘀嘀答答\"的聲音,他急忙走進那間發出聲響的房間。借著皎潔的月光,他看到牆角有一隻繡有金色梅花的繡花鞋,那隻繡花鞋會動,正徐徐向他移動……

龍飛大吃一驚,猛地想起1959年他和肖克接受一項保護原子彈研製專家小組的任務中,肖克遇到的同類情況。

這是一隻有人遙控的繡花鞋,鞋內的裝置引動著炸彈。

龍飛疾步退了幾步。

\"轟!\"的一聲,一聲劇烈的爆炸聲,一股強大的氣浪把龍飛卷到了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