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星期天的傍晚。我放下手頭的事去了“水中花”茶樓。為了調查晶華大酒店的事,我的業餘時間幾乎都被占據了。但到了這個固定的時間,還是努力抽出空來,去茶樓獨坐一會兒。我已經戒掉了煙,如果再戒掉茶樓的獨坐,內心的饑餓感便會難以消除。
我徑直走向老位置,卻發現出了一個小小的意外。通常,傍晚時的茶樓生意總是平平,客人不多。所以我長久以來,都能在這個時候順利地坐到老位置上。可這次,那個靠窗的位置被一對年輕男女占據了。他們相對而坐,親密地低聲談笑,看起來像是一對情侶。
我遲疑著,一時拿不定主意,是該換一個座位坐下,還是索性離開。引座的小姐不是我熟悉的那位鵝蛋臉,看到我停下不走,顯得有幾分疑惑。我自然不能告訴她真實原因,正想對她做個解釋,話頭卻忽然被身後走來的女人打斷了。
“對不起,請稍等一下好嗎?”她用清脆幹淨的聲音說,並沒有等我反應,便嫋嫋婷婷走向我熟悉的座位。
我看著她走到那對情侶麵前,俯下身子,和他們低聲商量什麼,邊說邊向我這裏看。她一身休閑的裝束,明顯與茶樓裏的普通工作人員不同。我忽然想起來,她就是我在茶樓裏見過兩次的、我暗中猜測是茶樓主人的那個年輕姑娘。
我能猜出她是在請求兩位情侶為我騰出我所習慣的座位。我不理解的是,她為什麼會知道這是我習慣的座位,以及她為什麼會為我這麼做。不知她對那對情侶說了些什麼,很快,那兩人表情愉快地起身離開,換了另一處位置坐下。接著,她又腳步輕盈地走回我麵前。
“打擾了,請吧。”她含笑對我做個“請”的手勢,身體側著讓開路。
“謝謝。”
我簡單地向她道謝,從她身邊走過,在那個固定的位置坐下。沒等我招呼小姐,服務小姐已經走到我身邊,並主動詢問我是否“還是要一壺雨花和一碟爆米花”了。
我忍不住看了小姐一眼,她並不是從前茶樓裏留下的老員工,本不該了解我的習慣。但是故意和她唱反調沒什麼意義。我隻得點頭表示同意。事實上,這個過程令我不太愉快。不,準確地說,是不安。我心裏有很多疑問,但我不想找人驗證。這是我的私人領域,任何人的窺探——即使是善意的——也會變成一種侵犯。我明白我已經被人窺探了。我懼怕自己成為一種展品,因而失去那些光線昏暗的角落供自己隱藏。因此,當服務小姐將我所需的東西都端上來後,我已決定,這將是最後一次來“水中花”了。
一杯茶剛喝了兩口,不出我的意料,茶樓主人模樣的她便在對麵的位置自動坐下了。我麵無表情地看著她。她很年輕,至多二十五歲。五官端正,鼻梁秀氣挺拔。臉上有種混雜著單純和成熟的表情,隱藏著好奇心以及征服欲。我下意識地發現,她坐在座位上,看起來身材要比溫鬱的高一些。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我是不受歡迎的。”她笑吟吟地,滿不在乎地說,“不過我知道你這人會保持基本的禮貌,所以我就冒昧地打擾了。”
我沒有作聲,視線從她臉上下滑,落在桌麵上。她的手指隨意地撫弄著茶杯。那是我要的另一份茶。並沒有人會喝它。
她等了一會兒。然後一手支著下巴,有些失望地問:“你就一點兒都不好奇?”
我不客氣地回答:“因為我需要一個人待著。”
她對我的態度並不介意,纖長的手指拈著茶杯的柄,把茶端起來,舉到眼前仔細端詳,仿佛在鑒定一件價值不明的物件。目光卻不時從茶杯上滑過,拂過我的臉上。我知道她想引我說話,但我隻是看著,卻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