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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光遠問我:“你打算把那件事兒瞞到什麼時候?”

我知道,他替我向嶽琳隱瞞此事,需要得到我一個合理的理由。但我現在能把自己的擔憂告訴他麼?即使我告訴他,嶽琳曾經和晶華的老總李安民有過戀愛關係,就能證明嶽琳應該回避此事?事實上,即使嶽琳應該回避,也得是我們先向她彙報過此事後,由她或上級部門來作決定,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我中途截斷了。直接越級彙報?更不可行,那是幾乎每個領導都反感的作法,何況他們對我這樣一個還未經過什麼考驗的“新人”的信任,絕不可能比對嶽琳的信任更多。

想來想去,還是得和嶽琳談。但怎麼談,談哪些不談哪些,以及如果談了我的懷疑之後,必須隨之附上的證據,這些都需要認真琢磨。因此,就這麼猶豫著,一拖就是幾天。不單林光遠急,我一想到時間拖得愈久、真相就愈加難以查明,便會五心煩亂,左右為難。此外,近期案件很多,全隊的刑警都在全力以赴地工作,我也被嶽琳派了任務,幾乎不再能抽出什麼空閑時間。以晶華大酒店的嚴密防範,像我這樣單打獨鬥去調查,別說有希望成功,弄不好還會惹出麻煩來。

正在我為此事一籌莫展的時候,機會卻意外地來了。

有人在東郊的一個水塘裏發現一具浮屍,報了警。我們和法醫都趕到了事發地,經過現場勘驗及屍體檢查,認為這具屍體屬他殺的可能性很大,便將屍體運回局裏的法醫中心,準備進行進一步的檢驗。嶽琳留下我和她一起等待屍檢結果。我們在法醫中心一等就是幾個小時,等到報告出來時,已經是深夜了。

那具屍體早就腐爛變形了。起初被打撈出水時,遠遠圍觀著的群眾不約而同發出了驚恐的叫聲。法醫戴著膠皮手套,拽了一下屍體的手臂,那手臂上的腐肉卻一下子被拽脫,惹得周圍驚叫聲四起,連見慣不怪的法醫都惡心了半天。後來屍體被運回法醫中心,放在解剖床上進行解剖,其間,嶽琳和我數次在一旁仔細觀看,並和法醫們一起分析解剖的情況。我們已經采取了必要的保持措施,然而鼻子裏仍能聞到難以形容的腐臭。等從解剖室出來時,我感覺自己已快暈倒了。

嶽琳一出門,就直接衝向女洗手間。接著我聽到裏麵傳來“嘩嘩”的衝水聲,其中隱隱夾雜著嘔吐的聲音。我承認自己不夠堅強,聽到這聲音,腦海中重現出解剖床上屍體的畫麵,再也忍耐不住,也衝進了男洗手間嘔吐起來,直吐得腸子都快翻出來才算了事。

半個小時後,當我和嶽琳麵無人色地在走廊裏碰頭時,兩人之間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一種親切感。或者是為了我們看到彼此可以理解的脆弱,或者隻是因為到了深夜,兩個肌腸轆轆的、共同戰鬥的人更容易同病相憐。總之,我忽然發現對她的戒備打消了許多。

“你餓嗎?”我問道。

她剛做了一個考慮的表情,臉上的五官傾刻間又扭曲起來。我馬上明白她又想吐了。但這次她很堅強,手壓著喉部,彎下腰,使了半天的勁,再直起身子時,那股惡心勁兒看來已經忍了回去。

“算我求你,今天晚上千萬別跟我提吃的事兒。”她沒在開玩笑,而是相當認真地說。

我實事求是地說:“但是我本來就餓得夠嗆,這一吐……”

她一臉苦苦哀求的表情,喉頭因吞咽動作而上下咕嚕著,使我不忍心把剩下的話說完。相應成趣的是,此時我的肚子裏卻發出響亮的腸鳴聲。我有些尷尬,卻製止不了這聲響。

我們倆呆呆地對視了半晌。忽然間,兩個人同時忍不住笑了起來。我笑了幾聲,覺得不妥,想停下來,卻看到對麵嶽琳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自己又無端地忍不住接著大笑。笑笑停停,到了最後,腿都軟得快站不住了。

終於停下來時,我覺得自己的身體很虛弱。我恍惚間想到,自己已經有好幾年沒有這樣笑過了。我心裏微微一動,看著嶽琳。她的頭發都笑得散亂了,有淡淡的一綹垂下來,卷曲著拂著臉龐。剛才一直蒼白的麵色,因為一場大笑而漾起紅暈。我竟然在這種時候,第一次意識到,嶽琳其實是個容貌美麗的女人。

嶽琳瞟了我一眼,問:“怎麼啦?”

我轉過頭,去看解剖室的方向,說:“不知道他們弄完沒有。”

“是不是覺得,我沒你們想像得那麼堅強?”

嶽琳的聲音似笑非笑。我又聽出了那種情緒和質感上的變化。此時那聲音是細膩的,有些柔弱,讓人不敢相信就在剛才,就是這聲音的主人一直瞪著一具令人不忍目卒的腐屍,並不時和人研究討論。僅僅是想像一下這種反差,就足以刺激人的神經了。

“你平時……是很堅強。”我沉默片刻,還是回答了嶽琳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