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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鬱沒有墓地。她的骨灰被灑在郊區一個向陽小山坡的香樟樹下。這不是她自己選取的地方。她隻是有一次開玩笑時對我說,如果有一天她先於我死了,千萬別把她放在公共墓園裏和別人擠作一團,而要找個陽光好的山坡,一棵綠色的樹木,把骨灰灑在樹根周圍。這樣,她就可以和那棵樹一起沐浴著陽光再次生長。溫鬱死後,我花了很多時間去尋找這樣一個合適的地點,最後終於找到了。那棵香樟還很年輕,在陽光下有種欣欣向榮的生命力。我想如果溫鬱親眼看見,也一定會接受這個永久的陪伴。

我去找李燕告訴她我的決定之前,先去了一次那個小山坡。我把收了很久的許多物品一起帶去了。溫鬱的大部分照片、我送給她的小禮物、她最愛讀的書,還有我斷斷續續寫的幾本日記。我在那顆樹下坐著,把帶來的東西一樣樣慢慢燒了。對我來說,它們實在太過重要,以至於我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地方來存放。我把它們燒成灰,灑在溫鬱周圍。我想像它們在空氣中與溫鬱彙合。這種想像讓我的心情變得稍稍明朗。

我在那顆樹下坐了好久,心裏不停地對溫鬱說著話。我告訴她,我還是像以往一樣地念著她。我跟她講述我的工作、我的生活,把嶽琳和李燕的事都講給她聽。我覺得溫鬱就在我身邊的空氣裏呼吸,連她溫柔了解的目光都能感觸到。我問溫鬱,我愛上另一個女人,她會不會生氣。我還問她,如果為了保護這個女人,我將做的選擇是不是正確呢?我聽不到溫鬱的回答。一陣風吹過,頭上千萬片香樟葉“颯颯”地響,好像是一聲遙遠的輕笑。隨即它便隨著風去了。

當天晚飯桌上,我告訴溫媽媽,吃過飯我就去找李燕。溫媽媽問我,是不是真的想好了。我說我已經想好了。

溫媽媽歎了口氣,說:“燕兒是個好姑娘。如果阿鬱有知,也會為你們高興的。”

一旁的蕊蕊一邊乖乖地吃飯,一邊似懂非懂地聽著我們的談話。她忽然插嘴說:“奶奶,你們說的是不是那個好漂亮的燕子姐姐?”

溫媽媽笑著說:“就是啊。不過蕊蕊要叫她‘燕子阿姨’才對啊。”

蕊蕊想了想,一雙黑亮的眼睛盯著我,問:“秦叔叔,你是不是要和燕子阿姨結婚啊?”

我笑了,摸摸蕊蕊的頭,說:“可能吧。”

出人意料地,蕊蕊眼睛裏掠過一絲懼意,怯生生地說:“叔叔,你別和燕子阿姨結婚,好不好?”

我和溫媽媽對視一眼,都覺得奇怪。溫媽媽問蕊蕊:“蕊蕊,為什麼不讓叔叔和阿姨結婚啊?”

蕊蕊的眼睛裏立刻汪滿了淚水,像犯了大錯似地垂下頭,膽怯地回答:“因為你們結婚了,就會吵架……還有,要是結婚了,就會有‘多餘的小孩’啦……”

溫媽媽忙把蕊蕊抱到懷裏,撫著她小小的肩膀,安慰她:“傻孩子,怎麼會呢?這都是誰跟你說的呀?”

蕊蕊象小貓似地抽泣,“是爸爸說的……爸爸說,要是不跟媽媽結婚,就不會有我這個‘多餘的小孩’了……”

溫媽媽抬頭看著我,眼睛裏充滿詫異。而我的震驚不亞於她。我忽然回想到,第一眼看見蕊蕊時,就覺得她清秀的麵容裏有種隱隱的怯意。我想像不出朱文傑會對自己的孩子說這樣的話。不,不會的。我的記憶又跳出來為朱文傑作證。我憶起多年前那個在訊問室裏嚎啕大哭的何梅英,耳邊似乎又回響起何梅英女兒在派出所外淒涼的哭聲。不是朱文傑救了她們麼?他不是為了保護一個孩子的尊嚴不受傷害而犯了影響他命運的錯誤麼?這樣一個朱文傑,會對自己的孩子說她是一個“多餘的小孩”?

我正在困惑,手機響了。我去接聽,裏麵卻沒有聲音。看看屏幕,手機並沒掉線。上麵顯示的是一個固定電話的號碼。我又“喂”了兩聲,裏麵忽然有了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是秦陽平嗎?”

“我是。”

“你是不是在找陸海洋?”

我全身的神經一下子緊張起來。為了避免驚擾老人和孩子,我對溫媽媽做個手勢,起身一邊走出飯廳,一邊對著電話,盡可能平靜地問:“你知道他在哪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