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貓眼兒帶到朱紅梅住的地方,暫時安頓下來。我對貓眼兒介紹朱紅梅時說,這是陸海洋的妻子。對朱紅梅介紹貓眼兒說,這是向我們舉報陸海洋被害的證人。奇怪的是,雖然我並沒有說明貓眼兒的背景,但朱紅梅卻從一開始就對貓眼兒有種戒備。我覺得,朱紅梅也許已經知道貓眼兒是從事什麼職業的。
顯然,貓眼兒也察覺了朱紅梅的敵意。我在衛生間洗手時,她跟進來,悄聲問我:“你是不是跟她說我什麼啦?”
“就說你是證人啊。”我明白她的意思。“其它什麼也沒說。”
“那她怎麼用那種眼神盯著我?”貓眼兒顯得受了傷害,生氣地嘟噥。“嫌我不幹淨,也不想想她老公……”也許是想到陸海洋已經死了,她又變得寬容了些,“得了,一個寡婦,我也不跟她計較。”
她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哼起了歌,回到房間,隨隨便便往另一張床上一靠,頭枕著胳膊想心事。可能是太疲倦,她很快就睡著了。朱紅梅一直冷眼看著,臉上有著明顯輕蔑的表情。等貓眼兒睡著了,她也把我拉到一邊,跟我發牢騷。
“是個‘雞’吧?”她不容置疑地問我。“再怎麼裝,也一眼就看出來了。”
“她也沒裝什麼。”我替貓眼兒打抱不平。“要不是她跟我們提供線索,你丈夫的事兒真就石沉大海了。你做妻子的都那麼害怕,她一個局外人都站出來了……”我把後麵的話咽了下去,但我知道,話裏責備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朱紅梅聽了,嘀咕了一句:“誰知道是不是她使壞呢……”她沉著臉,回到自己的床上,也躺下了。但她很煩躁,翻來翻去,不停地折騰。總是偷眼兒去看旁邊床上的貓眼兒。我暗自猜想,她心裏是否正在想像貓眼兒和她丈夫之間的關係?
可是這樣的局麵,突然之間又發生了轉變。我們忽然聽到貓眼兒哭起來。我忙上前查問,結果發現她還沒醒,看來是做了惡夢。她閉著眼睛,大聲抽泣,嘴裏含糊不清地說著夢話,隱隱聽著是在跟什麼人認錯。此時她的腔調和表情都像個孩子。朱紅梅從床上坐起來,側過臉看著,臉上又慢慢流露出同情。
我輕輕推推貓眼兒,把她弄醒。她的眼淚慢慢流出來,仍舊抽泣著。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是怎麼回事兒。她捂著臉,低低地、清醒地哭了。
“別怕,是做夢。”我溫和地安慰她。
她無助地抱住我一邊胳膊,像是抱著一根救命稻草似地,把臉貼在上麵哭:“我知道你們瞧不起我……”她不停地哭,傷心極了,“誰想過這種日子啊……我才十八歲,好好的誰想幹這行……”
貓眼兒的眼淚弄濕了我的胳膊。我像顆樹似地任她抱著,想去拿塊毛巾也走不開。朱紅梅默不作聲地起身,去衛生間拿了毛巾遞給我,我把毛巾塞到貓眼兒手裏。她正哭得昏頭漲腦,接過毛巾,把臉整個兒埋進去。哭聲像從水下傳出來似的,有種水洇洇的味道。我看了朱紅梅一眼,她臉上那種居高臨下的戒備消失了,剩下淡淡的憐憫和同情。
一場因惡夢引出的痛哭,拉近了貓眼兒和我們的距離。當她斷斷續續對我們講述了她的經曆後,這種距離又縮短了幾分。我是一個刑警,見過很多苦難和罪惡。可是得知了貓眼兒的遭遇後,我還是不能將自己置之度外,保持一個旁觀者的冷靜。我並非認為貓眼兒現在的生活狀態是正確的,但作為一個幾經磨難的小姑娘來說,她的自暴自棄、憤世嫉俗都有著令人信服的理由。尤其當我知道,即使貓眼兒有過那麼慘痛的經曆和無望的生活,她心底仍保存著向我們展示過的正義感和愛憎心時,我覺得我沒有權利去輕視這個僅僅十八歲的女孩子。
連朱紅梅也忍不住陪著掉了眼淚,說:“可憐的姑娘……”
後來,貓眼兒反而變得平靜了些。她木然地說:“……後來有個女孩子就介紹我到晶華大酒店做事。我想,反正我就這德性了,破罐子破摔吧。晶華規矩多,不過也有好處,就是比較安全,很少有什麼麻煩……”她瞥了我一眼,“像昨天這種事兒,還是第一次。”
因為朱紅梅也在,我不便問貓眼兒關於晶華大酒店的內情。另外我還感覺到,盡管貓眼兒憑著一股衝動,對我們說了很多自己的苦衷,但不代表著她所有的顧慮都已解除。她心裏可能藏著另外的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