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 3)

進入十一月,應該已經入冬了,可是這幾天北京好像很暖和。洪鈞和菲比沿著三環路旁的人行道往前溜達著,兩個人手裏各自拿著件風衣,誰都不覺得有必要穿上。洪鈞腦子裏很亂,還在想普發項目的事,這些天應該說忙得初見成效,看來普發不會很快做決定,“拖”的戰略是正確的,但是,如果普發真按洪鈞期望的那樣進行正式的招標,洪鈞現在仍然毫無獲勝的把握,把普發引向招標,雖然使競爭對手尤其是俞威剛去的ICE公司“速勝”的企圖落空了,但洪鈞也知道自己手裏的這支隊伍還沒有贏得這種大的投標項目的實力。

洪鈞一句話不說,隻顧自己走著,他的確覺得有些累了,便轉頭看看後麵有沒有空駛的出租車開過來,卻聽見旁邊跟著的菲比說:“怎麼了?才走這麼兩步就累啦?”

洪鈞便站住說:“不是。”然後很誇張地抬起手腕看了下手表。

菲比笑了,說:“你不用故意做給我看,你覺得太晚了是不是?”

洪鈞也笑了,說:“我無所謂,可是剛才你家裏不是已經來電話催了嗎?早點兒回去吧,別讓家裏擔心了。”

菲比笑出了聲,用手指著洪鈞說:“你說你無所謂了啊,那我想幾點回去就幾點回去。實話告訴你吧,剛才我接的那個電話是假的。”

洪鈞聽了一愣,但好像很快就猜出了幾分,但他這時的腦子好像是有些木了,也懶得再想,就問:“什麼假的?”

菲比得意得臉都紅了,在路燈下都能看得出來,她笑著把手機掏出來,在洪鈞眼前晃著說:“哈哈,那是我自己事先設好的鬧鍾,手機到了十二點一刻就會響,我把鬧鍾摁斷了,就像我接通了通話一樣,然後對著手機一通胡說八道,最後再摁斷一下,怎麼樣?像真的一樣吧?把你們一大幫人全蒙了吧?”

洪鈞剛聽她說了頭一句就已經全明白了,然後看著她眉飛色舞地說完,才笑著說:“就你這些小兒科的小把戲,還值得這麼得意?”

菲比歪了一下脖子,撇著嘴說:“切,怎麼啦?你還得謝謝我吧,要不然你還得堅持著呢,現在還完不了呢。”

洪鈞就接著逗她說:“我也實話告訴你吧,人家周副總可能也把手機上了鬧鍾了,人家可能上的是十二點半,因為你的先鬧了,人家就用不著了。告訴你吧,我也上了鬧鍾,我上的是十二點三刻。”

菲比簡直有些鄙夷地說:“切,才沒有呢,而且,就算你上了鬧鍾,你家裏有誰呀?會有誰催你回家呀?”

話一出口,菲比就覺得說走了嘴,吐了一下舌頭,不吱聲了。洪鈞一臉尷尬,隻好四下看了看,掩飾著,嘴上說:“那再往前走走吧。”

菲比便跟著洪鈞走,沒想到洪鈞根本就不是在散步,步子很大很快,菲比隻好快步攆著,馬上就覺得不行了,先喊了一句:“喂,你不能走慢點嗎?”她看見洪鈞立刻把步子放慢了,又說:“哎,我發現那幾個小姐怎麼都那麼喜歡你呀?”

洪鈞頭也沒回就說:“她們以為最後會是我給她們發小費呢。”說完,他停下來,像是想起了什麼,看著菲比,一本正經地說:“其實啊,她們這些‘職業婦女’喜歡我,是因為她們覺得我和她們一樣,都是賣東西的。”說完又接著向前走。

剛走了兩步,洪鈞覺得忽然有什麼不對,便站住了,回過頭來才發現菲比還定在剛才的地方,一動沒動。洪鈞等了一下,見菲比還沒有挪動的意思,便隻好走回來,等走近了,洪鈞一下子愣住了,菲比臉色鐵青,胸脯一起一伏著,咬著嘴唇瞪著洪鈞。洪鈞莫名其妙,心裏沒底,隻好說了句:“又怎麼了?”

菲比氣呼呼地說:“你幹嘛拿你和她們比?那我和你一樣也是做銷售的,你是不是也要拿我來和她們比?”

洪鈞一麵體味著菲比的話,一麵想著怎麼樣向她解釋,最後說:“哎呀,我隻是隨口胡說的。而且我也隻是拿我自己開了句玩笑,你幹嘛往你自己身上攬啊?”

菲比大聲說:“那樣說你自己也不行!”

洪鈞隻好陪著笑說:“好好,那我誰也不說了,是我說錯話了。走吧?”

菲比才又慢慢向前走,洪鈞這時不敢再大步甩下菲比了,而是耐著性子和菲比保持著並排。走著走著菲比終於又說話了:“我真搞不懂,究竟什麼時候的你才是真實的你呢?你好像有好多麵,可究竟哪一麵真是你呢?”

洪鈞笑著說:“其實啊,你看到的都是真實的我呀。人本來就是多麵性的,沒有那麼簡單的真和假、好和壞。你呀,還是太單純,做銷售和做人,都不能太單純的,但是,不單純不意味著虛假,照樣可以活得很真實,就像我一樣。”

菲比輕輕歎了一口氣,神情變得憂鬱起來,說:“咳,我就知道,你肯定覺得我幼稚。哎,你聽說過這句話嗎?天底下有三種人,男人、女人,還有女sales。”

洪鈞說:“這種話聽得太多了,凡是想拿自己說事兒的,就把自己說成是第三種人,像什麼男人、女人還有女博士,男人、女人還有男護士,什麼的。你自己這兒又冒出個女sales,這我倒是頭一次聽說。”

菲比被洪鈞這番話又弄得紅了臉,她停了一會兒沒出聲,最後才鼓足勇氣似的說:“那,能不能這樣,以後在上班的時候,你把我當sales,在下班的時候,你把我當女人?”

洪鈞一下子站住了,他呆呆地看著菲比,好像麵前的菲比是個陌生人。菲比最後的這句話實在太出乎洪鈞的意料了,從洪鈞見到菲比這名下屬至今,他倆就一直像是在戰壕裏並肩戰鬥,洪鈞真是隻把菲比當作一名戰士了,菲比剛才的這句話才頭一次提醒了洪鈞,菲比是個女孩兒。

更讓洪鈞感到震驚的是,他剛剛還在教訓菲比“人都是多麵性的”,現在卻發現原來他也犯了同樣的錯誤,他直到剛才還隻是看到了菲比的一麵,而菲比最後的這句話讓洪鈞看到了她完全不同的另一麵。

洪鈞明白了,菲比並不單純,更不幼稚,恰恰是洪鈞自己在和菲比的接觸中太單純、太幼稚了,他根本沒有去想過菲比對他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洪鈞的腦子裏覺得更亂了,這種措手不及是他最不喜歡的,他暗暗告訴自己,以後對菲比的一舉一動都要多想一層含義了。

洪鈞忽然覺得有些懊惱,他猜想菲比會不會是有意在洪鈞疲累了一天、狀態不好的時候對他突然襲擊。這麼一想,洪鈞就板起臉,硬硬地對菲比說了一句:“你別忘了,咱們做銷售的,從來沒有下班的時候。”

菲比聽到洪鈞的這句話,本來一直紅著的臉,一下子由紅變青,又由青變白,比上次被姚工當眾搶白時的臉色還難看幾分,沉默了一會兒,她突然衝著洪鈞身後的方向揮了一下手,洪鈞立刻聽到一聲尖厲的刹車聲,他下意識地一回頭,看見一輛亮著頂燈的出租車已經停在了路邊。

菲比走過去,拉開出租車的後車門,洪鈞跟了過去。菲比坐進後座便要關門,洪鈞一把拉住了車門把手,說:“哎,我得送你呀。”

菲比一邊繼續使勁拉著車門試圖把門關上,一邊衝洪鈞大聲說:“不用,我這麼大人了,能自己回家。”

洪鈞稍一遲疑,手上的力氣就小了一些,菲比趁勢猛地把車門關上了。

洪鈞愣愣地看著車開遠了,半天沒回過神來,最後,才搖了搖頭,把手裏的風衣往肩上一搭,獨自沿著路邊向前走去。

接下來的幾天,洪鈞的心裏一直覺得別扭,他在暗暗地埋怨菲比,那天夜裏冷不丁地冒出來的一句話,把洪鈞對菲比已有的感覺和定位全打亂了,可又沒有產生新的感覺,也沒有確立新的定位,菲比就這樣在他眼前晃著,在他心裏漂著,卻始終安頓不下來。洪鈞做銷售做久了,凡事都講究個目標和策略,現在他卻想不出對菲比應該定個什麼目標,應該采用什麼策略,這讓他心煩意亂。

正好這幾天洪鈞也該多花些時間在郝毅和楊文光的幾個項目上了,所以洪鈞一直有意無意地避免和菲比獨處。洪鈞悄悄地觀察,發現菲比沒有任何變化,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仍然像風一樣飄來飄去,走到哪兒都是笑聲一片。菲比見到洪鈞的時候,她的表情和眼神一如既往,和洪鈞說話的時候,仍然輕鬆大方,沒有一絲的不自然。洪鈞覺得有些詫異,他愈發覺得對菲比不能小視,這丫頭居然比他還沉得住氣。

過了一個星期,又快到周末了,洪鈞正站在郝毅的座位旁邊,看著郝毅準備發給客戶的一份電子郵件的內容,菲比手裏拿著一張紙,笑嗬嗬地走了過來。

菲比衝洪鈞揚了一下手裏的紙,問道:“這會兒有時間嗎?普發有新情況了。”

在洪鈞心裏普發是所有項目中優先級最高的,但他仍然還是躊躇了一下,然後對菲比說:“嗯,那你去我辦公室等我一下。”接著,又讓郝毅把座位讓開,自己坐下來,敲著鍵盤把郝毅起草的電子郵件做了些修改,再站起來對郝毅說:“這樣就行了,發吧。”然後走回了自己的那間小辦公室。

菲比坐在椅子上等著,洪鈞走到自己的桌子後麵坐下,菲比立刻在椅子上轉回身,伸出手把門關上了,洪鈞剛想製止,但沒說出口,因為討論關鍵項目的時候把門關上是很自然的事。

剛才在菲比手裏的那張紙,已經被菲比攤在了洪鈞的桌上,洪鈞拿起來看,是普發集團發過來的一份傳真,標題是“招標通知書”。洪鈞笑了,仔細地逐段、逐句、逐字看完之後,把傳真遞回給菲比,說:“這不挺好嗎?姚工說到做到,咱們的第一步已經如願以償了。”

菲比說:“好是好,可我沒做過這麼大的投標項目,下麵怎麼辦呀?”

洪鈞站起身,對仰頭看著自己的菲比說:“你呀,先去把fax複印三份,然後叫上李龍偉和肖彬,咱們該討論對策了。”菲比也站起來,剛要拉開門出去,洪鈞又補了一句:“叫他們別拿椅子進來了,我這房間裝不下,就站著說吧。”菲比笑了。

洪鈞在辦公室裏挪著步子,向各個方向走不到三步就或者撞到牆或者出了門,但洪鈞沒有在意,他好像身處一片廣闊的戰場,一場恢宏的戰役就要展開了。菲比很快和李龍偉、肖彬走了進來,她給每個人都遞上了一份那張傳真。洪鈞笑著對李龍偉和肖彬說:“咱們都站著吧,以後熬夜寫標書,有你們坐著的時候。你倆先把這份傳真看看,然後我說說下一步的計劃。”

肖彬很快把傳真掃了一遍,李龍偉看得很慢,等李龍偉也看完了抬起頭,洪鈞就說:“說是招標通知書,其實隻是告訴我們他們準備招標,而不是已經正式開始招標了,所以雖然時間很緊,但是我們仍然有時間。菲比,你說說,他們的時間安排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