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威也是一夜沒睡。當三個人衝進他的房間的時候,他真被嚇傻了,等他被架著下到大堂,又被塞進一輛切諾基裏,他的雙腿都是軟的,俞威坐在後座,被兩個人夾著,腦子才開始恢複了運轉。車一開動,他注意到周圍沒有其他車是和他們一起的,便覺得有些奇怪,怎麼沒把那個女孩兒也一起帶走?好像不是什麼大規模行動,倒像是幾個人專門衝著他來的。範宇宙和柳副總呢?俞威掃了一眼酒店門前停著的一排車,但還沒來得及看清,切諾基已經開到了街上。俞威覺得剛才瞥見了幾輛像是奧迪A6停在門口,可不知道裏麵有沒有範宇宙的那輛。
車上的幾個人一直沒說話,臉色都顯得很輕鬆。車開了不遠,就停在了一座小樓的門口,這時候俞威的腿腳已經又可以聽他使喚了,他便自己下了車,跟著人家進了小樓,俞威看見了樓門口掛著的牌子,他知道自己是被帶到了一個派出所。
四個人走進一間值班室,其中一個人隨手指著一把椅子,衝俞威努了努嘴,俞威便很聽話地走過去坐下,心裏稍微安定了一些,因為他印象中警察都是讓壞人蹲著的,自己居然可以有坐著的待遇。另一個人一路上手裏一直拿著俞威的手包還有手機,這時候也把手包和手機往一張桌子上一扔,便端起一個不鏽鋼的水杯走到旁邊沏茶去了。第三個人就是剛才開車的那個,他走到遠處一個角落裏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隻說了句:“行了,沒事兒了。”就掛斷了。
俞威心跳得像打鼓一樣,忽然感覺自己口幹舌燥,又想喝水,又想抽煙,可是都不敢開口提出來,隻好忍著。那三個人誰都不理他,各自收拾停當就圍坐在電視機前麵,一邊胡亂換台一邊聊著什麼。俞威的腦子裏緊張地想著自己會被問到什麼樣的問題,自己應該如何回答。他的手包裏名片、身份證一應俱全,手機上號碼簿也一目了然,所以俞威知道關於他是誰這個問題還是如實回答的好。
剛想到這兒,俞威的手機響了起來,俞威一動也不敢動,看著那幾個警察。其中一個走過去把桌上響著的手機拿起來,並沒有接聽,隻是由著鈴聲一直響著,然後看著來電顯示的信息說:“琳達蘇,怎麼這麼怪的名字?”他說完這句話,鈴聲也停了。
那個警察剛把手機放回桌上,沒想到手機又響了起來,這次是收到了個短信。他就又把手機拿在手裏,按了個鍵開始大聲念著:“你在哪裏?做什麼呢?怎麼不理我?我想你了。”接著又說:“還是這個琳達蘇。”他斜著眼看著俞威說:“這位是你的情兒吧?你也真夠忙的了,好好反省反省吧。”
俞威估計現在差不多十點了,知道琳達不會再打電話或發短信過來,因為這是他和琳達約好的,十點以後她不可以主動找俞威,隻能俞威找她,不然萬一接起電話或是打開短信的是俞威的老婆呢?俞威現在顧不上想琳達的事,他忙著衝那個警察點著頭,開始“反省”自己。
俞威覺得他們一定會問他:“你知道我們為什麼帶你上這兒來嗎?”他從電影電視上看到的都是這樣。俞威盤算著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想著想著他不禁心裏苦笑了一下,他可以老實回答他幹了什麼,但是他實在無法回答他幹了誰,因為他對那個女孩兒一無所知。俞威猶豫了半天,還沒想好自己應不應該承認嫖娼,因為他連那個女孩兒是不是“娼”都不清楚。他有一點想明白了,就是他不能把範宇宙和柳副總說出來,可是那個女孩兒是從哪兒來的呢?俞威本想說他和那個女孩兒是偷情,他和她一見鍾情,可是按說應該先“見”再“鍾情”再來酒店開房,可他和她的第一次見怎麼會已經是在酒店的客房裏呢?俞威擔心不說出範宇宙就說不清那個女孩兒的來曆,他更擔心說出範宇宙這事兒就鬧大了。俞威最愁的就是這一點,同時他還是奇怪他們為什麼沒把那個女孩兒一起帶來,難道他們對那個女孩兒是誰不感興趣?
俞威一直這麼緊張地想著,感覺自己到了崩潰的邊緣。忽然,看電視的那三個人裏有個人衝他這邊嚷了一句:“哎,叫你呢。”
俞威渾身哆嗦了一下,低著頭可憐巴巴地說了一句:“我錯了,我交罰款。”
俞威原本預備著迎接對方的大聲嗬斥,沒想到等來的卻是一陣笑聲,那個人笑累了才又說:“會打拖拉機嗎?三缺一,你過來湊一手。”
俞威以為自己聽錯了,扭過頭抬起眼皮看過去,看見那三個人已經離開電視,圍坐在一個破舊的茶幾旁邊,衝他喊話的人兩隻手裏各拿著一副撲克牌,俞威這才相信了自己的耳朵。他的屁股從椅子上抬起來,哈著腰走了過去,那個人用腳把茶幾旁邊的一把椅子往前勾了勾,俞威便知道那是自己的位子了。
俞威坐下來,先堆起笑容朝自己的對家點了點頭,又朝兩邊的人笑了笑,然後勤快地洗著牌。開始輪流抓牌了,俞威的心慢慢地放了下來,他覺得這次應該不算什麼大事,直到這時,他才開始集中精力地考慮一個重要的問題:“這是誰幹的呢?”
這個重要的問題具有相當高的難度,第一步推理很簡單,這個害他的人應該是和他有仇的人,可是再往下推理就舉步維艱了。俞威相信和他有仇的人應該不少,商場上、職場上、情場上哪能沒有發生過節的,可是他實在理不出個頭緒都有哪些人和他有仇。俞威這個人,既想不起都有什麼人曾經幫過他,也記不清都有什麼人曾經被他坑過,俞威記得清清楚楚的隻有坑過他的人。俞威發現這樣雜亂無章地想效率太低,便改變策略,從自己認識的人裏麵一個個地篩。
他想到了範宇宙,覺得應該不會是他。難道是因為上次合智集團不買UNIX機器的事?按道理不會呀,合智可能最後還是不得不買幾台UNIX機器的呀,那就還會是他範宇宙的生意嘛,隻是生意來得晚了些、小了些。但也說不定,如果範宇宙和他俞威一樣都是睚眥必報的人呢?得留神查一查。
俞威還想到了自己的老婆,會是她嗎?看這幾個警察沒有再為難他的意思,不想把事情搞大而給他帶來更多麻煩,似乎害他的人隻是想給他一個教訓,從這個動機來看倒有些像是他老婆的作為。剛才那個警察不是也讓他好好反省反省嗎?說這話的立場也的確像她老婆的立場,可是俞威很懷疑他老婆的能力,她應該沒這些本事吧。
俞威腦子裏都在想這些,手上的牌出得有多臭就可想而知了,他的臨時搭檔不時大聲地指責甚至謾罵,三番五次地把俞威的思緒拉回到牌桌上來,可是俞威的表現沒有一絲好轉,最後他的對家忍無可忍,把牌“啪”的一聲摔在茶幾上,俞威被嚇醒了,旁邊的兩個人笑著解勸著。
也不知道後來過了多久,俞威一直陪著他們三個打“拖拉機”,再後來,派出所裏有人走動,一早來上班的人已經陸陸續續地來了。俞威偷偷瞥了眼牆上的石英鍾,已經是早上七點多了。昨晚上開車的那個人站起來,把俞威的手包和手機拿過來扔在他懷裏,對他說:“走吧,別在這兒賴著了。”
俞威喜出望外,忙站起來欠著身子,心想,誰想在這兒賴著了。那個人又朝俞威說:“你的那些爛事,你老婆都懶得管,我們更懶得管,走吧。”
俞威走出派出所,早晨的陽光刺得他兩眼都睜不開,他上了輛出租車,對司機說了他家的地址,就拿出手機開始撥號。先打柳副總的手機,關機,再打柳副總家裏,沒人接,俞威緊張了,難道柳副總也被抓了?不可能啊,酒店和派出所都隻有他一個人啊,難道柳副總被帶到別的派出所去了?俞威馬上又打範宇宙的手機,關機,再打範宇宙家裏,沒人接,俞威更慌了。他拚命讓已經疲憊不堪的大腦繼續運轉,但還是想不出所以然,俞威隻好寬慰自己,他們可能都正在上班的路上。俞威查看著手機,看見了琳達昨晚打來的那個未接電話和那條短信,但俞威現在沒心思搭理她。
俞威堅持著回到了家,老婆不在,已經上班去了,俞威看見房間裏各處擺著的老婆的照片,好像都正在對自己奇怪地笑著,他又想起了那個警察最後說的那句話,“你老婆都懶得管”,他怎麼知道我老婆懶得管?俞威覺得那句話意味深長,看來老婆的嫌疑是越來越大了,難道她真有這麼大的本事?難道兔子急了真會咬人?
俞威硬撐著,不讓自己躺下,挺到八點半,站著給柳副總的辦公室打了電話,占線,俞威放了心,柳副總已經像平常一樣開始工作了。俞威又給範宇宙的幾個辦公地點中的一個打了電話,一個女孩接起來說範先生今天不在這邊,他剛才來電話說他今天在那邊,俞威完全放心了,他也懶得再給“那邊”打電話找範宇宙。他想,看來昨晚人家兩個都平安無事,隻有他自己倒了黴,這次的惡心事隻能暫且埋在心裏,慢慢查訪吧。
俞威立刻被疲倦徹底淹沒了,他倒在床上,不到一分鍾就沉沉睡去,他根本沒想起來柳副總昨晚提到的那句話,今天上午普發集團又有一次總經理例會。
快到中午的時候,正在自己的辦公室裏忙著的洪鈞,接到了韓湘打來的電話。
韓湘第一句話就說:“有個好消息,還有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洪鈞笑著說:“當然先聽好的呀,如果先聽壞的,萬一被嚇死了,好消息都還沒聽到,那也太可惜了。”
韓湘也笑了,說:“那就先說好的?”
洪鈞說:“嗯,我聽著呢。”
韓湘停了一會兒才一字一頓地說:“你們中標了!”
洪鈞一時沒反應過來,雖然他天天都盼著普發有好消息傳來,但他根本沒想到會這樣毫無預兆地喜從天降,他下意識地問:“普發定了嗎?什麼時候?”
韓湘笑了起來,說:“你沒想到吧?我也沒想到,咱們不都以為得拖過春節了嘛。今天上午的例會上定的。”
洪鈞開始激動起來,但他盡量表現得很平靜,又接著問:“怎麼這麼順利?有什麼特別原因嗎?”
韓湘說:“例會上金總照例把軟件項目的事提出來,問問大家有什麼新的考慮、新的意見。柳副總說他這些天又搜集了一些維西爾公司的情況,仔細琢磨了一下,還專門和幾個專家聊了聊,覺得雖然維西爾的產品不能說是最好的,但是維西爾提交的項目實施計劃和技術支持方案都非常周密,他說沒有所謂最好的產品,隻有最適合的產品,所以建議在選型的時候也要把這點考慮進來。金總是多聰明的人啊,立刻知道柳副總的態度轉了,便馬上說柳副總的意見很重要,要求大家充分考慮柳副總的建議,然後就提議表決,結果全票一致通過,定了你們維西爾的軟件。我們的評標規則裏麵不是有‘集團領導評議’這一項嗎?占十分呢,把這十分加到之前已經評出來的技術分和商務分上,範宇宙的泛舟公司就中標了,當然也就是你們維西爾的軟件中標了。你說,這是不是個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