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走出深山(1 / 1)

◇王細芳

山的那一邊,不一定是山。究竟是什麼,看了才知道。“有人一輩子沒走出過大山呢!”小時候,父親這樣對我說。我不信,我和父親打賭。

我不信的原因,現在看來狹隘得很,因為我隻以我的閱曆,衡量著整個社會。這也不能全賴我,我生於八十年代,從記事起,身邊的一切都日新月異,不斷吸引著我的注意力,占據了我的全部思想。以至於我一想到有人一輩子不出大山,且又老死山林,就覺得那簡直不可能。

我的生活圈子也不大,上學之前,我總是往返於姥姥家和自己家。盡管如此,新鮮事卻一直有。

不知是哪一年,姥姥家通了電。這一曆史性的重大突破,使得我跪在暖炕上撥煤油燈成了永遠的回憶。

姥爺從部隊上退役下來之後,買了一輛自行車。每次去鄰村看戲,姥爺帶著我穿梭於徒步的人中間,我都拚命地按著鈴鐺,悠然地坐在橫梁上,欣賞平日的玩伴兒抬起的目光:羨慕又嫉妒。現在想來,真慶幸那些小孩兒還不會放氣或者擰鈴鐺蓋兒。也許,在當時的農村,自行車還少的緣故吧!

家裏買了一台半導體收音機,用以填充母親的寂寞時光。墨綠色,個兒很大,足抵得上現在的中型收錄機。雖顯笨拙,但又能說又能唱,實在奇妙。我和弟弟每次都搶著為母親調試,好奇得不得了。並且,由於好奇,我們後來把它拆了,偷著拆的。隻是紙包不住火,我們不得不忍受母親把聽廣播的時間用來嘮叨。我們裝配不上了,我們當時沒有電視。

上學之後,周圍的變化也如我求學的腳步,幅度越來越大,速度也越來越快了。

商業大廈落成了,一時引起所有村民的注目。四層樓的建築矗立在縣城西部,宛若一個突兀的小山。開業那天,放了鞭炮,摸獎,還雇了直升飛機從空中撒小禮物呢!沒有誰不知道商業大廈。晚上遛彎兒,走著走著到了商業大廈;給人指路,說“商業大廈往北”,沒有誰會不知道。大廈前繁榮起來,來來往往的個體戶也多了,從擔個擔子到買攤位,從小推車到機動車,鳥槍換炮,心裏還挺踏實,不像以前那樣畏首畏尾——矗立不動的大廈成為一個象征,給受過政策苦頭的人吃了定心丸。

我走得更遠了,到二百多裏外的城市上高中,縣城也變得愈快了,每次回家,我都不得不四處轉轉,把記憶裏的圖片翻上一番,撤掉一些舊的,換上一些新的。一座座的二層居民樓讓我感歎生活水平提高之快,但更令我心動的是路。

當年父親為說服我信他,就曾拿路作比,說你看縣城的路都這麼坑坑窪窪,一下雨就積水,山裏連這樣的路都沒錢修,人從哪兒走出來呀!那時我小,當然說不出“路是人走出來的”這樣富有哲理的話,但我卻想過,路總不是本來就有的吧!

路當然不是本來就有的,路是人修的。

現在,山楂、柿子,讚皇金絲大棗都從平坦的路上運出來了;電話、汽車、商業意識也隨著綿延的公路向大山深處延伸。金發碧眼的洋人來了,對嶂石岩的風景讚不絕口,於是旅遊業發展起來,更多的人來了,小縣城似乎驟然驚醒,緊緊追趕著時代的腳步,與世界接上了軌,使遠在西安的我,回家都不敢認“她”了,她改名了。現在,她叫做“中國發展中的城鎮”了。

一年前父親隻到過河北少數幾個地方,而今,父親也算到過西安了,還順道看了看大雁塔。我又提起打賭的事兒,我說,小時候我不信,現在我更不信。一輩子沒有走出過山的人,過去或許有,現在卻沒有,以後更不會有。外麵的天地如此廣闊,中國人的腳步已經邁開了,而且正大踏步地向前走,父親輸了,誰讓他忘了確定時間下限呢?

我可不是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