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淑萍
很久以來,都想為他寫點什麼,卻始終難以下筆。他太平凡了,平凡得如同故鄉的黃土一般。他沒有名校的畢業證,僅是一位鄉間的民辦教師;他沒有十足的噱頭,更像是一位老農;他說不出幾句豪言壯語,更多的隻是腳踏實地去生活。但是,沒有他,沒有像他那樣甘於在黃土地上耕耘的民辦教師,今天的我也許不會漫步在西安建大的校園中,故鄉亦會少一曲有著濃濃土地味的質樸民歌。他就是“黃土教師”周恩懷。
每次想起他,零星的記憶片斷便拚成了一幅畫——那時,他教我們五年級的全部課程,包括體育、美術和音樂。至今讓我難忘的是:每次上體育課時,他會拿出自製的毽子、皮筋、鐵環,一會兒同我們踢毽子、跳皮筋,一會兒又去跟男生滾鐵環,忙得不亦樂乎;每次上音樂課時,他腳踏風琴為學生伴奏,動作略顯笨拙,神情卻很專注……
這畫麵長久而清晰地印在了我的腦海中,每每想起就讓我感到溫暖。作為一名鄉間的民辦教師,他不會大侃特侃素質教育的重要性,甚至不會寫很有高度、頭頭是道的論文,但他用聰明才智和實際行動為學生改善與創造了很多學習條件,自製體育運動器材、自學風琴等等,把課堂教學搞得豐富多彩,為我們的童年增添了無窮的歡樂。
一晃多年過去了,由於一直在外上學,我偶爾回家幾次卻難以與恩師謀麵。讀高二的一天,我見到了他,他是來縣城考試的。考場就設在我所在的中學,但他卻沒有告訴我。那天中午,考試教室全部封閉了,我走在通往食堂的路上,突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路邊石頭上,抖索著從包裏摸出一個饅頭,就著一根已不鮮嫩的黃瓜正準備往嘴裏送。“周老師。”我喊了一聲,果然是他。循聲看到我,周老師露出驚喜的神情,“怕影響你學習,就沒告訴你今天要來,不想竟碰上了。給。”他遞來一根黃瓜,“你還沒吃飯吧?也沒帶什麼東西。”我搖搖頭,眼卻濕潤了,硬拽著他去了食堂。下午考試時,我候在場外,看見考場內的周老師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揮筆。都四十餘歲的人了,還在為轉正努力,每個月拿著一點點微薄的工資,圖什麼?“舍不得那三尺講台。”這是周老師的原話。考完試後,我要帶他在縣城各處逛逛,他卻執意不肯,“明天還有課呢,耽擱不得。”說完就匆匆地走了。
接到大學錄取通知單的那天,父親很高興,多喝了幾杯,忽然連連高聲地稱讚起周老師來。我一時納悶,斷斷續續地細聽後才得知:我上初中時,父親想將舊宅改建成一座小樓,聞訊趕來的周老師力勸我父親將舊宅改建成平房,“留著錢給你家萍吧。將來上大學要花很多錢的,樓蓋那麼高頂啥用?還是孩子的前途要緊。”聽到這裏,我的淚又一次下來了。
動身時回望故鄉,在拔地而起的樓群中兀自立著一間土坯房,顯得很不協調,那便是周老師的家,一名幾十年如一日辛勤耕耘在鄉村的教育事業上的民辦教師的家。我想,周老師是很值得我喚為“黃土教師”的。想到這裏,我的視線再一次模糊了,故鄉也漸漸地在視野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