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從錦
故鄉小城坐落在長江之濱,曆史悠久。生於斯、長於斯的我喝著長江水長大,骨子裏便有了揮之不去的親水情結。每每午夜夢回,縈繞腦際的依然是一江碧水。
河是我生命的圖騰,記憶中每一點、每一滴都與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還在咿呀學語時,我便被父親架在肩上,在半江瑟瑟半江紅的河邊背會了第一首唐詩: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裏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多少年了,每有相似的童聲在耳畔響起,模糊的印象便會從遙遠的地方漸漸逼近,清晰如昨。
長江承載了我太多的回憶,一路走過,灑滿一江的歡聲笑語,如江麵上的粼粼波光。夏日傍晚,江畔滿是納涼戲水的人們。我們這群欣喜的孩子套上遊泳圈,在河裏快樂地鑽來鑽去,把自己想像成童話裏的美人魚。初春乍寒,我們帶著自製的網兜去撈蝌蚪,偶爾還能逮到一兩條笨笨的小魚。曾將小紙船輕放於水麵,讓它順江漂流,載走不快代之以輕鬆。也曾虔誠地雙手合十,祈禱那個盛滿夢想的漂流瓶順利到達蔚藍的大海。彼時,我的心願總有一個能夠實現吧?
在無數個夜晚,獨坐江邊,任思緒天馬行空。曆史的車輪碾過深淺不一的河流,總會遺落一些或喜或悲的故事。我想像著蘇東坡獨麵赤壁,在滔滔江水前感慨著前世英雄;我揣測著文天祥麵對浩瀚的零丁洋是怎樣的心情;我思索著屈原縱身投入汨羅江時的悲壯情懷。故鄉至今還保留著五月初五包粽子、龍舟競渡的風俗,人們用傳統方式依然緬懷著葬身江底的愛國詩人。
後來,獨自踏上遠行的客輪,到千裏之外的異地求學。站在甲板上,我貪婪地呼吸著氤氳的水汽,雙眼便潮濕起來。碼頭上,父母的身影漸漸模糊,直到變成兩個小黑點,永遠定格於我生命的底片上。在飛馳的列車上,我總愛托著下巴凝視窗外,生怕錯過任何一處有水之地,甚至一條淺淺的溪流都可以讓我心潮澎湃很久。記得第一個寒假回家時,在宜昌碼頭看見久違的長江,不覺已是淚流滿麵。長江,我回來了,您還好嗎?
曾為十三期古都的西安積澱著深厚的文化底蘊,但卻非我的故鄉。在這座城市裏打轉,多有陌生的麵孔,鮮見熟悉的建築,鄉愁便常在心底醞釀卻找不到寄托了。一次乘車經過和平門,同伴指著窗外——看,護城河!回頭時橋已晃過,心裏卻再也放不下了。於是,挑了一個輕風拂麵的夜晚,懷著朝聖般的心情去探尋那個有水的地方,僅因它的名字中有著讓我心跳的字眼。漸行漸近,我卻開始擔心:它可以慰藉我所有的思念嗎?它可以容納我所有的心情嗎?倚在橋欄上,有一點兒失望。河水不流動,便少了靈性。不過,它終歸是條河,讓我對這座城市從此多了一個親近的理由。水中城牆的倒影讓我想起了朱自清筆下的秦淮河。如果這裏也有擺滿瓜果點心的小船,也有夜夜笙歌,也有濃妝淡抹的歌女和賞景聽曲的遊客,會不會也是一派旖旎的風光呢?
沒有了觸目可及的河水,我隻能輕輕呼喚著那個被我小心翼翼地嗬護著的名字,以此撫慰我所有的思緒。
配圖:於雅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