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春芳
在平淡而反複的不斷奔波中,一張小小的底片,一段可有可無的記敘,是否可以複蘇你對內心的無窮體驗?
題記:有感於某些大學生在就讀期間,以自殺的方式過早地結束自己如花的生命,而寫下了下麵的文字。
綿綿細雨像林妹妹的眼淚整整飄了三天三夜,陰霾的天空如礦工的臉整整黑了三天三夜,黑壓壓的雲彩擠在頭頂,悶在人心上太久了,捂得那顆心憋脹得就要碎掉。那個夜晚,樓道裏沒有燈光,隻有我自己的腳步聲舔著我的腳印,兩句《牡丹亭》的唱詞湧上我的喉頭,盡管我依然沉默,“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於斷井殘垣”,想著這兩句詞就像黛玉想起“賞心悅事誰家院,良辰美景奈何天”一樣,帶著徹底絕望的心情,我默默地走向那個危險的最高處……
身體緩緩地向深淵墜去,再下墜,輕飄飄下落的該是一片羽毛吧,無聲無息、無足輕重。隨後一聲與地麵輕輕地撞擊,接著,一切都歸於平靜,死一般的寂靜。我吃力地舉起手,擦掉唇邊殘留的那絲血跡。然後悄悄睡去,永遠。
別了,我的大學。
娘把我葬在家鄉的麥田裏,我的墳旁是一棵參天的白楊。娘說,孩子命苦,在時無人照應,去了,大白楊陪她,娘放心。說罷,娘已老淚縱橫。娘,您別哭,我就在這兒,我摟著我的發白齒豁的親娘早已泣不成聲,可娘怎麼能看見我呀,我們早已是兩個世界的人了啊!
從此,我便靜靜地躺在那兒,看燕兒掠過天際,看花蕊裏晶瑩的露珠。我躺在我的那個山坡坡上,看對麵不遠的那個山坡坡,我看見兩隻小狗在落日裏追逐,還看見老牛在晨曦裏舐犢……有一天,一個老農夾在兩匹馬之間,在光滑的山脊上走進了太陽。馬馱著撻子,老農因為老了,上坡時就抓住前麵那匹馬的尾巴,後麵的馬見了,就將自己的尾巴不停地搖著,我默默地看著,感動著那來自生物心靈深處的淳樸之愛。而我,再也無法在我的青春歲月中品嚐愛情的濃香了……
月光淡淡的眼睫上,日子輕輕地滑過,我已經開始飄了,用我的魂魄。我不敢去看娘,於是我四處飄蕩,看天邊的雲卷起再展開,花兒落了又開放:看鳥兒飛過樹梢,魚兒尾隨前行:看被朝霞一點點染紅的楓林。我飄呀,飄呀,看見換上紅裙子的女郎肌膚如雪,和少年試探著初吻;孩子撫摩著攝影師剪得很糟的頭發,輕輕說:它很美;老人在微弱的柴火邊唱一支老歌;教堂裏管風琴齊鳴,紅燭晃動,兩個老人在分吃一塊夾餡蛋糕,議論著自己將來的葬禮……一切都是那麼美麗,那麼順其自然。幼者還在為約會懊惱,老人卻說我們已身臨死亡了。每一個人都在確定的位置上,按部就班地流淌著自己生命的河流。我輕輕地問自己,我生命的河流又在哪裏?
我去看過娘了,有好幾次就著清冷的月光,我看見娘翻來覆去,枕邊是娘洶湧的淚。娘給我捎紙錢來了,叫我在這邊多多保重。又是隆冬,寒流從上邊襲來,風雪卷動著苦澀的草屑,間或夾雜著牛羊凍僵的聲音,它們每次都在我的墳頭迂回很久,才四處散去,在我頭頂上方,那塊高原般的土地在寒風蕭瑟中發抖。我曾經從它們身上無數次走過,而它們仍然在這寒冷的冬季裏掙紮、抗拒……
幽幽思量起前塵往事,倘若生命還有一次選擇,我也會像寒風中的土地那樣選擇掙紮和抗拒嗎?
冬去春來,又下了一場暖洋洋的飛雪。我披著娘給我的那件寒衣,來到陽光下看雪。隻見陽光和雪共舞,光輝和雪色交映,空中星星閃爍的不知是雪粒上的陽光,還是陽光中的雪粒。陽光與雪已然不可分割,合而為一,如花開放,如鳥飛翔,張揚著生命的飽滿與自由。我忽然想大哭一場,哭我一片廢墟下的大學,哭我匆匆忙忙倉皇落幕的青春!當我一心一意要躲避冬天尋求春天的時候,我看到了春裏的冬、冬裏的春。春天並非隻有柳綠花紅,它也有雪;雪並非隻在嚴酷的冬天飛,它在春夜裏悄悄地落,甚至可以在明媚的春日下飄,最後在尚未被玷汙的時候,在溫暖的世界裏融化,化為涓涓細流,滋潤到沃土裏。或許,我不該看鶯歌燕舞的春天,那裏的快樂有些脆弱,輕易就被現實的秋天以及冬天取代了,花落水流紅最無情。隻有在這飄雪的春天,才能讓我真正產生認同感,從雪與陽光不可分割的影像裏,形象地領悟到逆境中追求向上的力量。
在飛舞的春雪裏,我想到自己那段在大學開始不久又猝然中斷的青春應該重續。雖然一切都已告結束,但我的青春還是要飛,以另一種方式,飛相同的裏程,它一定不比其他任何青春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