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瑩
如果每一本書都可以發出聲音,那麼張愛玲的書將是女人的一聲幽幽的歎息。同樣是女性文學的代表,張愛玲和三毛的文章風格卻迥異。三毛是在不同的風土人情和文化背景裏細述人生,張愛玲則是在大都市的背景下描繪人生百態;三毛走遍了世界卻沒有走出內心,而張愛玲卻在人與人之間狹小的空間裏超脫了出來,像外科醫生那樣用筆去剖析人的本質。她所表現的壓抑的情感,包含著上海人的小心翼翼,仿佛古宅子裏不小心投進來的一縷陽光,光柱裏漂浮著灰塵,可以聞到發黴的味道。三毛熱情奔放,張愛玲更像是簡·奧斯汀的在“二寸象牙上細細描畫”。
張愛玲從小被視為天才,卻“在待人接物的常識方麵,顯露出驚人的愚笨。”她說:“在沒有人與人相錯的場合,我充滿了生命的歡悅。可是我一天不能克服這種齧咬的小煩惱,生命是一襲華美的長袍,卻爬滿了蚤子。”可她把這“蚤子”剖析得這樣透徹,寫得這樣好,讓每個人都覺得她的筆調太過尖刻、冷峻,卻又暗自讚同她的說法。
身處一個變革的時代,清醒已屬不易,並不需要每一個人都必須對社會口誅筆伐,對她隻描寫普通人的平凡而不寫革命題材的指責是不公正的。張愛玲是亂世裏的小女人,在或許買不到布的時候,還去懷念維多利亞式的花邊。若你對她說粗瓷碗裏衝的茶一樣解渴時,她會給你一個白眼,再我行我素地端起她的細瓷描著玫瑰金邊的杯子去喝咖啡。王家衛一定會樂於和她合作拍電影,名為《傾城之戀——半生緣裏的花樣年華》。
她的作品總是強調人生和諧的一麵,少了些革命與鬥爭,多了些永恒的意味,啟發多於刺激。因為她覺得這樣寫比較接近事實,“我的小說裏,除了《金鎖記》裏的曹七巧,全是些不徹底的人物。他們不是英雄,卻是這時代的廣大的負荷者,他們雖然不徹底,但終究是認真的。他們沒有悲壯,隻有蒼涼。悲壯是一種完成,而蒼涼則是一種啟示。”她把時代、國家、革命等一切大題目都濃縮在家庭生活的一幕或一角,因為“社會的波瀾壯闊是遙遠而短暫的,長久的是那些平凡男女的悲歡,其間的曲折、跌宕才是生命的底蘊。”
她的可貴,還在於她的不恭,有戲謔的味道。但她的書不能多讀,需帶一點隨意與玩味。她筆下的人心總顯得寒冷且荒涼,一顆顆心是迷失的,是孤單的,在自己的家裏,也永遠有異鄉人的淒楚。讀多了,便會覺得悲涼,她會告訴你“有幾個女人是因為她靈魂的美麗而被愛”,還會告訴你女人終會從紅白玫瑰變成陳舊的蚊子血和幹癟的米飯粒,會告訴你人性充滿了弱點和劣根性等等。
張愛玲終是可愛的,她的直率、橫溢的才華與睿智、對人生的嘲諷。這種可愛,是所有喜歡張愛玲的人之間的會心一笑,難與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