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長樂宮出來已是一片燈火闌珊,沐墨瞳舒展僵直的脊背深吸口氣,以前怎麼就沒發現太後她老人家有如此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驚天地泣鬼神的嘮叨神功呢。
從曆來祖訓一直講到當今天下形勢,從先帝後宮的規模論述到現今朝堂上各家的閨閣名媛,更是將當年為襄助帝業曾一度讓出後位的貞惠皇後高度褒揚一番,最後將話題拓展到幾位親王郡王家正在牙牙學語的小世子小郡主……
她再不明白就可以找塊豆腐撞死了。
淩玄戈自三年前登基冊後以來,除卻中宮隻有采薇宮的顧賢妃和毓秀宮的沈淑妃兩個主位。如此空虛匱乏的後宮自然引得別有用心之人的覬覦,即使元禧初年便早早立下太子,至如今也難以抵擋朝堂上充盈後宮的呼聲。
而他們冠冕堂皇的理由無非就是子嗣問題。皇後入宮三年卻一無所出,沐氏再無法維持昔日的榮耀,難免引得人心浮動。
她歎了一口氣,一個自大婚當夜就失寵的皇後,要怎樣懷上子嗣?
太後一番花樣百出的言辭,忌憚的並非她這個病弱的皇後,而是她背後的整個沐氏。
沐氏原本是太子一黨,北彌山之變緊接著的皇儲易位使得沐氏一族元氣大傷,而鍾氏則得勢而上,兩家遂形成齊頭並濟的局勢。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沐氏的背後是幾代王朝累積的顯赫勢力,並非一朝一夕能夠取代,更何況她那浸淫權力漩渦三十載的父親想必不願看到自己可撼動朝野的力量被分化吧——她若是這樣想就真是可惜了。
沐墨瞳抬手理了理被風吹落的幾縷鬢發,想起自己欣然承諾定當協同太後甄選秀女時她那複雜的神情,真是令人回味無窮呢。
抬頭看向遠空,夜色已朦朧落下,稀疏的星子漸開始閃爍,幽幽如一雙雙眼睛,冷漠地窺探紅塵萬物。
繡纓裙衫被風卷起,無聲無息地輕舒曼舞,優雅如蝶。
身體一陣微微瑟縮,沁涼的寒意蔓延至心口,下意識以袖掩唇,喉嚨裏逸出幾聲輕咳。這個身子,也隻能這樣罷了,傷患、毒藥、鬱結於心……幾番碾磨之下,如同拚湊起來的破碎瓷器,即使再高明的醫術,也無法恢複如初,每逢寒暑,便格外難熬。無奈的牽起唇角,攏了攏衣襟加快腳步朝拒霜宮走去。
回到拒霜宮,就見一身緋衣的朱砂站在廊下,眯著眼看宮監將八寶琉璃燈點上,轉頭瞥過來,神色驀然一鬆。
“小姐可回來了。”
“朱砂美人想我了。”笑嘻嘻地捏捏朱砂的下巴,十足一個調戲良家女子的惡少。
“小姐明知故問呢。”所謂近墨者黑,曾經懵懂無知的小丫頭早已不知純良為何物對此見怪不怪,軟糯的嬌語聽得一旁的小宮監抖了一抖,差點將手中的琉璃燈摔下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