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霜宮最近多了一個難伺候的主子——這是拒霜宮內眾人有同一致達成的認知。

倒不是因為他脾氣不好動輒打罵人,除了醒來那天鬧了個雞飛狗跳外,之後的日子基本上是不怎麼開口說話的,飯來就吃,茶來就喝,即便被怠慢了也從不挑剔,或者說他壓根就不在乎,如果隻是這樣的話應該是個極好相處的主子,可實際上伺候的眾人卻整日累得苦不堪言。原因是這主子有個怪癖,每日裏除了吃飯睡覺就是練功,沒日沒夜地練,一把刀耍得胡天胡地,往往等他收功後院子裏已像狂風過境,花草樹木東倒西歪,盆景擺設隻剩一堆碎片,苦了一幹收拾的侍從。

有人實在不堪忍受就跑到沐墨瞳那兒去訴苦,原以為多少能夠讓他收斂點,結果大失所望,這位姑奶奶非但沒有製止,反而還每日抽出一段時間專門指點督促,整得眾人欲哭無淚。

沐墨瞳對蘭燼落的要求可以說十分嚴厲,饒是蘭燼落師出名家底子不弱,一天下來往往也累得精疲力竭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而他也是倔強得厲害,何況又認定自己親姑姑的死與沐墨瞳脫不了幹係,更是不肯在她麵前示弱,從早到晚的折磨硬是咬牙挺了下來。

將洗心決的刀法練了一遍,眼睛瞄向亭子裏邊看風景邊吃荔枝一派怡然自得的女人,目光固執糾纏,卻是難辨怨憎,死也不肯喊一聲累。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麵對如此勤奮的學生,沐墨瞳卻不斷挑刺找茬,不是姿勢粗魯不夠優雅,就是出招不動腦子浪費力氣,每每激得蘭燼落幾欲暴走,最後卻又不得不挫敗地承認自己技不如人,咬牙隱忍的同時暗暗發誓有朝一日定要將那副悠然自得無所顧忌的麵孔踩在腳底下。

亭子裏的人猶自不知自己成了某人的終極奮鬥目標,纖纖十指,剝開嫩紅的荔枝殼,眯著眼睛把玲瓏剔透的果肉送入口中,慢慢吮吸,無比愜意。

眼角瞟到這一畫麵,內心極度不平,氣勁起伏難以控製之下,舞動的刀“嗖”地脫手,向亭中人的麵門疾飛而去。

半倚在美人靠上的沐墨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不慌不忙地張嘴吐出一枚荔枝核,“當”的一聲擊在刀刃上,將疾飛而來的刀打偏,插入一邊的柱子,刀柄猶自顫動。

荔枝核將刀打偏後去勢未止,直直射向蘭燼落,蘭燼落下意識側首避過,一聲悶響過後,荔枝核釘入身後的樹幹,竟是入木三分,當下有些駭然。

沐墨瞳已從美人靠上起身,隨手拔下柱子上的刀扔還給他,笑意吟吟:“有進步,至少不會再一貫使用蠻力了,今兒就到這兒吧,不過下次偷襲時記得控製好力道,沒得傷不了別人反倒把自己傷了,那多不劃算。”

蘭燼落一時怒氣上頭,咬牙恨恨地看著麵前的背影嫋嫋娜娜轉過亭子遠去,竟忘了反駁剛才那根本不是偷襲。不過鑒於以往的經驗來看,就算說了她也不會相信吧。

三年前聽聞姑姑為營救被困在北彌山的太子,事敗而自刎身亡。那時他本欲辭師下山,奈何孤鴻子強硬嚴苛,未出師的弟子不得下山,他隻得壓抑下焚心之痛,忍耐了三年方才獲準出師。多方查探下,他才得知,沐氏為了肅清朝綱輔佐新帝,同時撇清與太子的幹係,在太子兵敗身亡後力主嚴懲營救太子發動兵亂的一幹主謀,致使蘭如是被逼慘死。

對於沐氏,他無法不恨,而要想沐氏失勢,最直接的方法莫過於讓沐墨瞳從這個世上消失。

“我不明白你怎麼能夠這麼平靜,當年太子猝死不到三個月,你就迫不及待地戴上鳳冠嫁入宮中;勇毅侯府上下為營救太子傾盡全力時,你卻為求自保閉門不出;一母同胞的兄長為保護太子而戰死北彌山的時候,你又做了些什麼?身為至親居然連葬禮都不曾出席……怎麼會有你這樣冷血的女人,你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

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無法麵對這麼平靜的她,所有的不滿鬱猝皆大聲地斥之於口,等到意識到自己說了些什麼之後,發現那個漸漸遠去的纖細背影,微不可察地一顫,步履如凝滯了一般,有股莫名沉重的意味,看上去竟脆弱得不堪一擊,然而隻是片刻,仿佛隻是他的錯覺,那個背影很快便轉過了亭子一角,再無蹤跡可尋。

他突然無端地感到一陣後悔,莫以名狀的空虛感泛了上來。自己這樣刻薄地指責謾罵,將犀利的矛頭對準一個女子,究竟有什麼意義?

突然想起,連日來那麼多次的奮力一搏都功敗垂成,輕輕鬆鬆化解在她的談笑之下,而她始終沒有將他以宮規論刑處置。泄氣惱怒過後不禁迷茫,那個女人是太過自負,根本就沒將他的作為放在眼裏,還是……從來就沒對他設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