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間裏,寒玉笙手執碧光粼粼的夜光杯,杯中是最上等的醉春秋,色澤晶瑩澄澈,醇香醉人,透過薄如蛋殼的杯壁熠熠發光。

低頭淺啜,徐徐品味,一臉的優雅愜意。

“光祿寺卿,官拜從三品,由遠定侯舉薦入仕,一直以來鞍前馬後為鍾氏效力,隻是這個寺卿公子卻不甚成器,爭奪官婢,強占民田,聚眾鬥毆,走馬章台……所有紈絝子弟的惡習一樣都沒落下。”說到這裏頓了頓,目光悠然轉向另一邊的人。

“若在聖上麵前參上一本,會讓鍾氏手忙腳亂好一陣子。”

沐墨瞳對著麵前厚厚的一疊資料,越是往下看越是驚詫。

奪人妻女,占人良田,爭搶官婢……每一筆每一樁都記得清清楚楚,有憑有據,尤其是爭搶官婢這一條就足夠上大理寺問詢了。此外除了光祿寺卿家,還有其他幾名京官的不良記錄,皆是鍾氏的鷹犬,無不記載得钜細靡遺——即便是沐氏的暗部也做不到如此精細。

隻要選擇合適的官員上奏朝廷,足夠鍾氏焦頭爛額無暇他顧,那個時候自己離宮也周全一些。

“這份大禮,墨姑娘可滿意?”

透過朦朧的燈暈,寒玉笙醉眼微醺,眸光也飄渺起來。

“你的目的是什麼?”沐墨瞳望向他,她的眸子一向都很亮,此時映著燭焰,潤澤而明淨,水火交融之下,似有流彩轉瞬即逝,莫名的懾人。

這就是站在帝王身邊的女子嗎?

他仿佛有些明了,卻又仿佛更困惑了。

搖了搖頭,甩開那些似是而非的情緒:“如果我說沒有目的,你一定不會相信吧。”

依舊是上次的房間,清冷的靜神香嫋嫋升起,雲霧彌漫,恍然連時光都沉澱下來,浮生如夢。

竹青色的帳幔,八寶吉祥圖案的地毯,窗台上的閩中水竹……房間裏的一切所透露出的清雅冷然讓人生出一股格格不入的感覺。

牆上依舊是那幅木雕掛屏,這次沐墨瞳看仔細了些,是幅寒雪獨鷥圖,畫麵上雪後蕭瑟,寒風中一隻鷺鷥立在一截殘樁上歇足。鷺鷥的體態和羽毛被刻畫得異常逼真,似乎稍一撲翅,便可從牆上躍然而出。

“人生到處何相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哪複計東西。”沐墨瞳低低吟道,“這幅木雕掛屏相當精妙,想必影射出此間主人的心誌。”

雪泥鴻爪,人生相似。

縱使飄萍又如何?

寒玉笙略略一愣,目光刹那震顫,似有無數思量自眼底掠過,暗瀾翻覆,竟是驚心動魄,然片刻即了無痕跡。半晌,才低頭慨然一歎。

“見微知著,墨姑娘是個妙人。”

“那麼我們不妨開誠布公,這樣大家合作起來也要愉快一些。”收回流連在掛屏上的目光,直視著眼前的人,“坦白來說,我不喜歡和目的不明的人合作,這樣會讓人很沒有安全感——冒昧一問,你所圖究竟為何?”

琉璃般的墨瞳,寒冽如冰雪,聲音有如玉石輕擊。

在那樣的逼視下寒玉笙麵色一正,不再是閑適風流的姿態,目光之中乍然瀉出股凜然的睥睨高華,那是長期處於高處的人才會有的眼神,語氣誠摯而坦然:“一個承諾。”

沐墨瞳雖早有準備,卻也沒料到是這種答案,但也並不算太驚訝,雙目微抬:“什麼承諾竟使得你這般大費心機?難道鍾眠楓做不到麼?”

“隻有你才做得到。”寒玉笙直言不諱,竟是帶了幾許悒鬱難舒的無奈,“放心,絕不會是什麼刁難之事,這個承諾現在還用不上,待到時日成熟時,希望你尚記得。”

沐墨瞳對著角落裏青花孔雀紋花瓶內幾枝斜插的水晶蘭驀然出神,這花的葉子並不是綠色,而是半透明的白色,鱗片一般貼合著根莖,花朵微微下垂,一株隻得一朵,生於植株的頂端,在幽暗處發出誘人的絲綢般的白色光澤。因而,這種花也叫幽靈之花,在中原十分罕見,在北方草原卻生長得十分普遍。

她就這樣獨自神遊天外,清晰的眉目映在燭火光暈裏,有股凝然的風華,寒玉笙默默看著,恍然感到一片寧和,歲月靜好。

許久沐墨瞳像是從夢中驚醒一般,抬起頭來,眸光淡定,鄭重應允道:“我們成交。”

“你要離宮?”采薇宮內,顧輕霄不解的挑起了眉,輕輕放下手中的茶盞。因為一貫深居簡出,她的發上隻鬆鬆挽了個髻,簪一隻虞美人。翠如碧波的衣裙鋪展在身側,整個人嫻靜如水,散發著平和內斂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