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玉笙明知故問:“大嫂專程趕來就是為此事?”

“我想區區幾封書信恐怕不足以讓七弟置信,畢竟當年那般情形,七弟介懷在心也在所難免,怕再次遭人設計更屬尋常,所以才千辛萬苦趕過來,好讓七弟打消疑慮。再說了,無論怎樣始終是一家人,俗話說自家兄弟哪有隔夜的仇,打斷骨頭還連著筋,事情都過去了快有一年,你那幾個不成器的哥哥們都有了悔過之心,你也是時候回去了。何況,就算你再不待見其他人,也得為自己的父王想想,老人家在病中總是希望看到身邊最親近的人。”

當年的情形,寒玉笙苦笑了一下。已經明白,他無意中推遲行程在其他人看來是心灰意冷或者故意拿喬,所以這個大嫂才會親自前來相請——恐怕王都那邊的情況已經十分危急了。據他所知,他離開的一年內,他那些兄長們可一點都沒閑著。

北狄王庭向來以立嫡為傳統,除非太子實在難以繼承大業,才會在餘下的兄弟裏麵選賢能者任之。

而今北狄王老邁,早已不理政務多年,而皇後所出的太子又過於平庸,心思完全不在朝廷上,更是讓有心之人打起了算盤。

若是儲君能力出眾,大權在握,政務清明,名正言順之下,哪裏會有人敢大張旗鼓的動心思,可實際情況並非如此。混亂的局勢向來是能者順勢而上的好機會,誰都想借勢一展拳腳,即便最後得不到,好歹也能分一杯羹。

北狄王膝下共有七子,成年以來便互相爭奪傾軋,朝中大臣也分成了幾派,各自擁護其中一支結黨營私,致使朝政混亂不堪。

北狄皇室極為注重血統,而他的母親出自中原名不見經傳的商賈家族,這樣的背景本來並不會對任何人構成威脅,他也隻想順應天命做個閑散宗室罷了,可偏偏北狄王最疼愛的卻是這個出身不高的小兒子,凡事皆以他為先,從小到大最好的東西永遠都會在第一時間出現在他的麵前,禮儀用度甚至已然淩駕於太子之上。

巨大的區別對待不得不讓人警醒,或許,北狄王屬意的並非難成氣候的太子,而另有其人,顧慮到稚子尚幼難以承擔大業,才隱而不發,隻待時機成熟便將他推向那最高的位置。

這樣的猜測不止一次的在眾人心頭浮現,久而久之也就被大家心照不宣的暗暗認定。

民間尚有積毀銷骨眾口鑠金一說,更何況無風不起浪的帝王家。

於是一年前,趁著北狄王病重時,一場構陷就那樣無聲無息地到來了。

也許那場災難已經在眾人心底醞釀了太久,又亦或者期待它發生的人實在太多了,以至於在最後他居然找不到任何可以脫身的辦法。

無奈之下,即便是北狄王也沒有能力再庇護自己鍾愛的孩子,隻得一紙詔書將他驅逐出境,這也是變相對他作出最後的保護。

當初的那場變故,究竟有多少人不約而同的參與其中拾柴添火,將他置於一個不能翻身的境地,他不會去追究,因為早已沒有了追究的意義。

如今他已深刻意識到,許多時候,即便自己想置身事外也是不可能,出生在帝王之家,本身就已失去了抽身的資格,要想立於不敗之地,就永遠不能保持沉默。

所以當身處江南收到那封來自遙遠王都的來信時,他就已明白,自己回去的時候到了。

抬了抬頭,清朗的眸子乍然深邃起來。

“大嫂這番誠意讓小弟感懷不已,隻是我很困惑,大嫂此次出行究竟是父王的意思還是大嫂自己的意思?”

太子妃自宮中出走數日,若沒有人從中掩護,難免會引人起疑,而有這種本事的並不多。

室內燭火明滅的爆了一下,光線隨之一暗,轉瞬又更加亮堂了起來。

女子歎了一聲:“什麼都瞞不過你,你父王恐怕時日無多,很想讓你回去,我不過順應他的意願而已。”

果然如此,比起那些令人齒寒的兄長,這個深得父親心意的大嫂倒是個更為合適的說客。

寒玉笙默然了一會兒,不知道在想什麼,移目到眼前的酒具上,突然喃喃自語,“有點可惜。”

“可惜什麼?”

“大嫂若是早來一步,興許就會見到故人了。”

“故人?”女子眉端犀利的蹙起,帶著幾分疑惑。目光移至方才看到的酒杯,杯壁上殘留著一點暗紅,那是女子唇上的胭脂,暈開了染在上麵。

伸手將之握住,殘紅在眼前清晰分明,依稀覺出一股相當熟悉的味道。

美人醉,蘭桂坊特製的胭脂。

大多胭脂水粉都帶著一股難以消散的香味,不得那人喜歡,而蘭桂坊的東西清新雅致,一直是她的首選。

故人……

指尖觸摸著餘溫未消的杯壁,許久以來冷漠僵硬的心,刹那急劇震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