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若絳的年紀,一直是個迷。
據說,許多年前的蘇姑娘,已是長安城出了名的娼妓,才子墨客驚歎於她的琴和她的貌;漸漸地人們發現,蘇姑娘似乎有著十年如一的不老容顏,一時間女兒豔羨、男子癡歎,蘇姑娘的名聲便傳得更開了。
隨著豔名一同傳開的還有惡名。也不知是有娼妓嫉妒她容顏不老,亦或是被搶了丈夫的婦人憤而生恨,又或者根本不是謠言,人們開始流傳,蘇姑娘非人乃妖,雖然麵貌仍如少女般姣好,但身體卻衰老得十分厲害,甚至沒有能力與惠客行魚水之歡。
不論傳言是否為真,到了如今,蘇若絳已然成為長安的一道傳說,她依然在閑春樓掛牌,卻已沒有惠客想同她共度春宵。人們隻是花上極多的銀兩,來閑春樓的三樓雅室,聽蘇姑娘撫琴一曲,已足夠向外人吹噓了。
從六年前尚是童稚之身的玉名第一次見到已是花魁的蘇姑娘起,她的容貌就沒有變化過,仿佛時間在她的身上停駐了。
玉名沒有像其他人一樣驚歎疑惑,蘇姑娘是自家先生的至交好友,而先生是何等絕頂厲害的人物,因此玉名認為,蘇姑娘身上無論出現怎樣離奇的事情都不稀奇。
雅室被破壞得嚴重,蘇若絳便喚來婢子奴仆,掃出一塊地方來,同左師行隔案而坐,重新燃了熏香,還沏了茶水。
蘇若絳放了琴,從箱篋中取了一隻木盒,又從木盒中取出一套筆硯來,左師行向玉名使個眼色,玉名便乖乖地施了一禮,站到門外去了。
雅室內隻剩下二人獨處,蘇若絳才開口道:“左師大人,一月未見,可有什麼不稱心的事情?”
左師行對閑春樓的鴇母和姑娘們都用了化名,隻有蘇若絳知曉他的身份。
“蓮心觀沒有塌,皇帝老兒活得好好的,似乎一切順利,沒有什麼不稱心的。”左師行瞥了一眼她的臉色,加上一句,“讓蘇姑娘失望了。”
蘇若絳連連澄清:“沒有沒有,剛才奴家可不是見著左師大人吃了好大的一個癟,挺有意思的。”
她提到這事情,左師行就十分不快,道:“你知道我今天要來,為什麼還放那人進來?”
“瞧左師大人說的,奴家不過是個風月女子,有什麼必要為一個男人而拒絕其他人呢?況且,正是因為左師大人遲遲沒有現身,奴家還以為你你半道上被不知哪裏的哪個狐媚子給勾去了魂兒,見那位小哥也有些意思,就讓他進來了唄。”
“能讓蘇姑娘覺得有意思?”左師行有些感興趣,“就那個學人說混賬話都學不利索的莽夫?”
“當然。”蘇若絳輕掩朱唇,卻不點明。左師行見她不說,也知趣地沒有問。
蘇若絳對著他的臉盯了半天,忽然問:“左師大人這張臉用了多長時間?”
“粗略數來已有兩年了,蘇姑娘可是看出什麼異狀來?”
“不大好,像是快壞了。依奴家說,左師大人還是去一趟江南為好。”
左師行搖頭:“這些日子太忙,抽不了身。蘇姑娘先幫我修補修補,撐過這段時日便好。”
蘇若絳歎了一口氣,開始磨起硯來,隻是磨出來的卻不是墨汁,而是褐色的藥汁。“太過逞強終是不好的。別怪奴家沒提醒大人,大人現在這張臉至多再用兩個月,時間過了,後果你是曉得的。”
“哪裏哪裏,論逞強在下怎麼比得上一把年紀了還要用青春少女的麵皮來蒙騙世人的絕世娼妓?在下倒是很好奇,蘇姑娘的身子不曉得是不是同麵皮一樣年輕嬌嫩?你說若是哪位恩客狠心撒了銀錢,花燭裏往床上一滾,看到的卻是老太婆幹巴巴的身子,是不是該驚嚇得一世不舉?”
蘇若絳不以為惱,雙手均勻地研著藥汁,道:“繼續說,我看你除了這副嘴皮子,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了。”
“還有這張臉啊,”左師行眯著桃花眼笑笑,“難道蘇姑娘覺得我不好看嗎?”
“你若是還想要這傾國傾城的臉,就把那伶俐的嘴皮子收斂起來。兩個月後去江南時,若是還學不會吐出象牙來,惹怒了師尊,你就這輩子也別想離開這麵具了。”
蘇若絳磨好了藥汁,用細如銀針的筆蘸著,在左師行臉上研畫起來,左師行也知曉這是門精細的活,便閉了嘴。
左師行在蘇若絳的雅室裏待了足足兩個時辰,方才春風滿麵地拉門出來。第一眼沒有見著玉名,低頭一看,原來那少年在門外等得困乏了,把身子縮成一團,打著盹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