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關小西聽了施公之言,連忙問道:"老爺,這奸夫淫婦害了本夫,今日如何看出他們的破綻?"賢臣說:"我並無別的法術,不過私訪民情,處處留心。見聞之際,暗察聲音動靜。死人於其親愛之人,必是始病而憂,臨死而懼,及其已死,哀切哭泣。適才見那婦人,哭已死之夫,聲音不哀而懷懼。又見與那男子眉來眼去。聞聲察色,知其因奸致殺,一定無疑也。"小西聽罷,心中歎服,說道:"老爺真是燭照如神。"說罷給了茶錢,主仆仍然騎驢就道。
且不表五裏遇著桃花店,十裏過了杏花村。小西催趕著兩匹驢,甚是快速,頃刻走了三十裏程途。那裏有個地名三家莊,主仆喂罷腳驢,找了一座幹淨飯鋪,吃了飯食,複又登程。隻見路上來往行人,也有騎馬坐車的,也有推車肩擔的。賢臣同關小西,騎在驢上,聽這些人言講。賢臣眼望好漢,把頭一搖,將驢一勒。好漢領會其意,隻得也將驢暫住,讓眾人的驢過去,慢慢跟在後麵,竊聽二人談說:"我倒有個兄弟,親眼見他對我說來:這位施公大老爺,原籍是南方人兒。隻因祖上掙下功勞,皇上加封,入在鑲黃旗漢軍之內,世襲的鎮海侯爵。初任江都知縣,代署過州印二任,順天府三任,便升到倉廠總督官印。仕倫這個人,聽他說的不差,可見皇上重的文才,不是取的相貌。"那人聽了,更加不服道:"我說這句話罷,尊駕再要誇獎他,不如先罵我個猴兒崽子!不是在下誇口,愚下乃茂州人氏,我姓牛,外號人稱牛腿炮,在茂州小小有個名望。不論幾時,眾位要是走著我的賤地,打聽打聽,沒有個不知。列位往後撞著我,不必理我。常言:'人不辭路,虎不辭山。'將來眾位總有到茂州去的。我們結拜的有四個弟兄,每日同在一處,意氣相交,人人皆曉。我大哥姓武名貌,綽號人稱鐵金剛。我二哥姓金名玉山,家中廣有產業,終日眠花宿柳。三哥姓趙名大璧,愛交江湖朋友、衙門官吏,人稱獨霸茂州。在下本名牛玉璜,皆因說話行事沒有板眼,所以人送外號牛腿炮。我們哥兒四個,不敢說有點小字號,就是皺皺眉頭,那一個都稱'乖乖的'!眾位有時到了賤地,倘有個大事小情,隻管提說我牛腿炮一聲,什麼事情都可了結了。如今我這是從涿州探友回來,路過此處。你們說這些言詞,實在叫我聽著可惱!施不全果然山東放糧,必要從此路走,我看他將我怎樣。他行的事,我都知根知底:貪財害眾,奸詐欺人!怎麼算得忠臣?在江都縣有個黃天霸,卻是一位英雄傑士,被施不全甜言巧語,哄得跟他捕賊辦事。那黃天霸作官,心甚怕死望活,爭功立業,把他結拜的弟兄,為救施不全,都用鏢鏢死。你們猜後來怎麼待遇黃天霸?竟如家奴一般驅使,並無一點兒提拔之處。黃天霸跟的日久咧!不知他是最奸不過的壞骨頭。"眾人隻見他滿麵通紅,帶著酒氣,眾人瞧他是個醉漢,瞧是滿嘴裏胡須,全不理他,一齊催驢,各自走去。
此時賢臣與小西俱跟在後,聽了個詳細。施公恐人看破,並不憤怒,仍是坦坦然的騎著驢行走。那關小西本來不曾念過詩書的,又兼手有藝業,英雄氣象,自是粗魯。聽見人談論賢臣,登時怒發衝冠,按捺不住,就想上前動手。剛一抬頭看賢臣,隻見施公那裏搖頭。小西看罷,也就知道賢臣怕泄漏機關,不肯叫他闖禍。複又把驢勒住,離那夥同行的約有一箭之遙。賢臣又回頭一看,並無人跟隨在後,遂叫聲:"小西,適才我見你麵紅耳赤,似乎有些氣惱。那如何使得?你想咱們未行之先,我就吩咐過:一路須耐性,不可妄動火性,自蹈危險。凡事我自有裁處調度。適才天使其然,叫惡人自訴供招,不過令他們多說幾日,然後自然叫他們知道。"一路上二人閑言不表。卻說主仆催驢前進,過了三家店,又走了三十裏,至新城縣過站;由新城雇驢上路,又走了三十裏,至白溝河。這日共走了九十裏,到了天晚下店,用畢茶飯,安歇不表。至天明給錢,出了店門,複又雇驢前走。這真是朝登古道,暮宿荒村。主仆雖是雇驢趕路,卻不論到了何處地麵,要遇著行人眾多,便將驢慢走,一為探聽本處的官員賢否,二者為的是訪察各處的土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