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和□跌倒嘉慶吃飽――這位清代大貪,還是一位“大牆文學”作家呢!(1 / 3)

公元1799年(嘉慶四年),八十九歲的太上皇乾隆,去冬不豫以後,病情每況愈下,轉過年來,初一加劇,初二不起,初三駕崩,乾隆盛世至此告一段落。

中國皇帝通常都很短命,弘曆是為數不多的長壽者,然而,不論臣民們將萬壽無疆這個口號,喊得如何震天動地,最終還是老天爺說了算,讓你五更死,不得到天明,他眼睛合上了。

送終的人當中,有兩個人表情比較怪異,一個嚇得要死,極恐懼,但要做出極鎮靜樣子的,是和珅;一個樂得要死,極快活,但要做出極悲苦樣子的,是嘉慶。其他跪在大行皇帝靈前作泣血稽顙狀,作痛不欲生狀的皇親國戚,文官武將,對這一君一臣的表演,看在眼裏,記在心裏,都估計會要有一場好戲可看。但沒有料到戲文馬上開始,連上場鑼鼓都沒敲,大幕就拉開了。

嘉慶不是很有為的帝王,但對付和珅,其行動之迅雷不及掩耳,其手段之斬草除根不留後患,倒是表現得極其剛毅決斷,似乎頗有一點英主之氣,可惜他一輩子好像也就英明偉大這一次。“初三日,純皇帝賓天,初四日,上於苫次諭統兵諸臣,初五日,禦史廣興疏劾和珅不法,初八日,奉旨革和珅職,拿交刑部監禁”(無名氏《殛珅誌略》)。要不是考慮到皇妹是和珅的兒媳,要不是考慮大年節下開刀問斬不吉利,和珅早就人頭落地了。

這也好,讓這位中國曆史上不數第一,也數第二的巨貪,看著自己積二十年的搜括,堆砌成的一座價值八萬萬兩銀子的冰山,刹那間化為烏有。關在大牢裏的和珅,看到這樣一個下場,能不感慨萬千嗎?撫今追昔,於是,一首詩湧上心頭:“夜色明如許,嗟餘困未伸,百年原是夢,廿載枉勞神,室暗難挨暮,牆高不見春,星辰環冷月,縲絏泣孤臣,對景傷前事,懷才誤此生,餘生料無幾,空負九重仁。”

詩,寫得不怎麼樣,但卻是正經八百的“大牆文學”。

“大牆文學”分兩類,一類是關在大牆裏寫的,另一類是走出大牆後寫的。前者我相信真情實感要多一些,後者,難免有得便宜賣乖的成分。因為不論哪個朝代,隻要進到局子裏,“隻許規規矩矩,不準亂說亂動”這個戒條,是千古以來蹲班房者的第一守則。至於出來大牆以後,筆走龍蛇,天馬行空,那精神狀態就大不一樣了。所以,索爾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島》,尚可一讀,但他走出古拉格,跑到美利堅之後的作品,便少有精彩,大概也是這個原因。

從“詩言誌”的角度看,和珅的詩,百年一夢,廿載勞神,還真是言之有物,不能不說是深刻的諦悟,比之後來那些或刻意渲染,或無病呻吟,或意在泄憤,或塗脂抹粉的“大牆文學”,要有看頭得多。但從藝術角度上仔細推敲,此詩也不免“大牆文學”共有的那種意蘊淺白、直奔主題的通病,感情是有的,詩情就不足了。前人也說此詩:“詩殊不佳,足覘其概。”

但“廿載枉勞神”的這個“枉”字,倒是古今中外貪汙犯最後必然會產生的頓悟。何謂“枉”,就是頭掉了,命沒了,縱使貪下金山銀山,又有個屁用?最滑稽的當數唐代巨貪元載,代宗李豫抄他的家,竟查出調味品胡椒八百石,總量約合六十噸,實在令人匪夷所思,誰也弄不懂他收藏這吃不完、用不盡、賣不出、無它用的香料幹什麼?最後死時,他連一粒胡椒也帶不到陰間去。宋代巨貪蔡京也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大貪官,失敗後抄家,發現其家有三大間屋子,從地下一直堆到房梁,裝滿了他愛吃的黃雀酢,即使他轉世投胎二百次也食用不盡。最具諷刺意味的是他的結局,在充軍發配途中,老百姓對他恨之入骨,硬是不賣給他食物,給多少錢也不賣,活活餓死了。同樣,和珅曾經擁有八萬萬兩銀子,在寫這首絕命詩的時候,口袋裏空空如也,連一個鋼□也沒有。

能不長歎一聲“枉”也者乎?

尤其讓他感到十分的虧和十分的冤,這些錢全進了絕不是他的對手,那個窩囊廢嘉慶的腰包,讓他撿了一個天大的便宜。所以,公元1799年,和珅倒台後,京城流行的一句民諺,便是“和珅跌倒,嘉慶吃飽”。八億兩銀子,相當於朝廷十年的總收入,這位皇帝,沒法不在他父王的靈前偷著樂。

話說回來,巨貪和珅雖萬死難贖其罪,但若無其主子乾隆的百般寵信,縱容包庇,他有可能貪汙下如此天文數字的贓款?現在已無法弄清楚和珅感到“辜負九重仁”的乾隆,為什麼任其貪贓枉法的真正內情了。

因為,中國的曆史學家有“為尊者諱”而隱惡揚善的傳統,個人寫的回憶錄,通常也是盡說好的,不說孬的。有的人,甚至將屁股上沒擦幹淨的遺矢,也美化成頭頂上的光環,曆史遂成為撲朔迷離、雌雄莫辨的謎。不過,若按《史記》和《漢書》的《佞幸列傳》類推,凡能成為帝王的弄臣者,多半具有同性戀的關係,而和珅,偏偏是一位“儀度俊雅”的美男子。因為,從乾隆對和珅無微不至的關懷來看,他不像萬歲爺,更像一位老情人。我始終在想,弘曆如此厚愛和珅,是不是有可能存在著性畸變的因素,也是說不定的。

據《庸庵筆記》,談到和珅的發跡史,“乾隆中葉,和珅以滿洲官學生在鑾儀衛當差,選舁禦轎,一日,大駕將出,倉皇求黃蓋,不得,高宗曰,是誰之過歟,各員瞠目相向,不知所措,和珅應聲曰,典守者不得辭其職。高宗見其儀度俊雅,聲音洪亮,乃曰,若輩中安得此解人,問其出身,則官學生也。”

“俊雅”、“解人”二語,耐人尋味。

有的野史演義,說和珅乃轎夫出身,是有點臭他。但乾隆三十四年(1769),和珅三十歲前,在相當於儀仗隊的鑾儀衛為三等侍衛,是一個極普通的、扛扛旗子或者打打黃傘的儀仗隊員,大概是不會錯的。然而,命運這東西也難以預料,一是他的優雅風度,二是他的識解理趣,被高宗一眼看中,這是乾隆四十年(1775)的事情。於是,時來運轉,升任禦前侍衛和副都統,將他調到身邊來了。

君臣之間的距離縮短,這是最最關鍵的一點,讀者幸勿輕輕看過。

果然,不到一年間,比單口相聲《連升三級》還邪乎,升為戶部侍郎兼軍機大臣,兼內務府大臣,兼步軍統領。也就是說,一身兼任財政部、內務部、首都警備區和陸軍司令等要職。前清的軍機大臣,實際上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乾隆將如此機要重職授予他,可見對這位弄臣愛之彌切。好像還怕其僅擁有炙人權勢,不足以表示對他的愛,格外賞他一個崇文門稅務監督的肥缺。舊時北京有東富西貴之說,別看這是級別極低的衙門,但卻是一個肥得流油、日進鬥金的美差。

乾隆四十五年(1780)以後,益發飛黃騰達,由戶部侍郎升為尚書,副部級升為正部級,副都統改為都統,內務府大臣上加銜領侍衛內大臣,軍機大臣上加銜議政大臣、禦前大臣,兼理藩院尚書。尤其貽笑大方的,將一個基本上沒有學問,未經科舉,也沒讀過多少經史子集的,隻是一個官學生(大約相當於高中文化程度)的和珅,兼四庫全書館正總裁,別看紀大煙袋學富五車,才高八鬥,也隻能給他當副手。

這就是我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的古代版。乾隆帝真是愛他呀,把最鍾愛的小女兒和孝公主,許配給和珅的兒子豐紳殷德,君臣兩人成為兒女親家,試想,天底下,除了乾隆以外,還有誰能超過他?嘉慶,他根本不放在眼裏的。

乾隆四十六年(1781),和珅再兼兵部尚書頭銜,外加管理戶部三庫,老爺子等於把國庫的大門鑰匙,也交給這位情人,任其自取。乾隆四十八年(1783),和珅交出兵部尚書銜,任戶部、吏部兩尚書,受封為一等男爵。乾隆五十一年(1786),由協辦大學士升為文華殿大學士,為戶部的管部大臣,有權管理戶部所有長官。五十三年(1788)晉升為三等伯爵。五十六年(1791)兼翰林院掌院學士,步步高升,令人目不暇接。嘉慶二年(1797),乾隆帝身為太上皇,仍不忘自己的情侶,改任和珅為刑部管部大臣,兼戶部管部大臣,嘉慶三年(1798)晉升為公爵。